梅酒

智惠子生前酿的瓶装梅酒
十年的沉淀蕴藏着光，
如今在琥珀杯中凝厚如玉。
一个人的早春的寒夜里，
记得喝它呀，
智惠子生前为自己走后撇下的那个人留下了这样的关照。
想到自己不久就会精神失常，
在战战兢兢的不安和悲伤里，
智惠子处理好了身后事。
七年的疯癫以死亡告终。
在厨房中找到了梅酒
我静静地品味着它的芳醇甘甜。
狂澜怒涛的世界的叫喊
也不能侵犯这瞬间。
正视一个悲伤生命的时候，
世界只是远远地包围着这一切。
夜风也停了。

作者 / [日本] 高村光太郎
翻译 / 尤海燕
选自 / 《柠檬哀歌》 雅众诗丛·日本卷

梅酒

死んだ智恵子が造っておいた瓶の梅酒は
十年の重みにどんより澱んで光を葆み、
いま琥珀の杯に凝って玉のようだ。
ひとりで早春の夜ふけの寒いとき、
これをあがってくださいと、
おのれの死後に遺していった人を思ふ。
おのれのあたまの壊れる不安に脅かされ、
もうぢき駄目になると思ふ悲に
智恵子は身のまはりの始末をした。
七年の狂気は死んで終った。
厨に見つけたこの梅酒の芳りある甘さを
わたしはしづかにしづかに味はふ。
狂瀾怒濤の世界の叫も
この一瞬を犯しがたい。
あはれな一個の生命を正視する時、
世界はただこれを遠巻にする。
夜風も絶えた。

高村光太郎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也是一首为妻子而作的悼亡诗。除了孤坟，智惠子为丈夫高村光太郎还留下了一瓶陈酿十年的梅酒，生前她特意叮嘱：这瓶酒要在一个人的早春的寒夜里喝。

早春的寒夜是尤其冷的。白天有了春的气息，夜里又是冬日的冷。冷的不仅是夜寒，更是这早与晚的对比，是从春到冬的倒序。在这个寒夜里又是“一个人”，岂不是更冷。梅酒入口后也能暖暖身体，好似自己也伴在丈夫左右。

顺着酒的来历，诗人回顾了从妻子酿酒到离世的七年时光，又转到喝酒的当下。与苏轼梦中的“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略有不同，高村光太郎在喝这瓶意义非凡的梅酒时显得克制，他静静品着酒的味道，借此回忆和追思爱妻。

这份追思是平静的，但绝不是脆弱的，它不会被外界的喧嚣所干扰。这份平静如此深沉，狂风无法卷起波澜。它缓缓罩在诗人周围，似乎张开了一张思念的结界，不仅隔开外界，还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夜风也不忍再吹。

高村光太郎为妻子智惠子写下很多诗，记录了两人艰辛的生活和难舍的真情，并结集为《智惠子抄》传世。这些诗作大多内敛深情，整体水平明显超出高村光太郎其他时期的作品。这绝非是说，智惠子的精神错乱、离世对诗人来说也是一种幸运，而是说，这些作品是诗人经历着自己不愿遭遇的生活之苦时所无奈写下的，这些诗句既是对悲苦生活的记录，也是对两人情谊的见证。

想来高村光太郎为什么在写悼亡诗时会如此平静？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和智惠子真的分离了，就像他在另一首诗作《元素智惠子》中如此写：“智惠子已经变成元素了。我不信灵魂独存的道理。……智惠子栖居在我的血肉里。智惠子和我紧密相连，点燃我细胞的磷火，和我戏耍，敲击我，不让我成为衰老的饵食。……元素智惠子现在依然住在我的肉体里朝着我笑。”

荐诗 / 冬至
2019/06/11
第228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