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蒋志

有鹿

天空持续燃放着
无声的花火
我们停步
牵着手
于彼大泽
和一只鹿对望
良久

有鹿
有鹿哀愁
食野之百合

作者 / 许悔之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这是《诗经·小雅·鹿鸣》中的句子。时辰到，盛筵开始。在目之睑处，一簇鹿儿嘬弄着蒿草，时不时地鸣叫着，呦呦呦呦。宾客来贺，又逐一拱手入席。音乐悠扬，瑟笙迭起。我与宾客沉醉在一片欢乐和酒浆之中。

天空持续燃放着无声的花火。
我们停步，牵着手，于彼大泽，和一只鹿对望良久。
有鹿，有鹿哀愁，食野之百合。
（为方便呈现，对诗歌行句做了调整）

《有鹿》这首诗似乎承袭自《诗经·小雅·鹿鸣》，但两者却有很大不同。在《诗经》中，鹿是衬词，也是远景，重点在于我与嘉宾，在于我们的欢恬和礼法。在《有鹿》中，远景和近景对调了。在燃烧着的花火之下，我和你携手散布在江畔。对岸有一只鹿，你发现了。于是，我们伫立良久，望着这只鹿，深深为之吸引，为之动容。

有鹿
有鹿哀愁
食野之百合

鹿是什么？是来生的我？或者是佛？抑或只是鹿？

在手记中，许悔之交代了写作此诗的前后。他说，“中午，去看日本导演北野武的《花火》，简单俐落的暴力和悲伤。又想到夏天去爱尔兰 Wicklow 山区，和一只鹿对望良久。”

就这样，花火和鹿联系在了一起。在《花火》中，刑警西佳敬（北野武饰）被解职后，为了给罹患白血病的妻子（岸本加世子饰）治病，向黑社会借了一笔钱，并陷入一遭遭的缠斗之中。此时，警探堀部（大杉涟饰）瘫痪后落得孤身一人。

到了影片中段，北野武手绘的插画，摆在堀部的桌上和想象力，也呈现在观众面前。有一张花火的插画，吸引了我的注意。画面中，一轮又一轮的巨大花火释放着谨慎的力量与璀璨。花火轮几乎铺满了天空，一家三口在花火下面，看很幸福，也很欢乐。此时，西佳敬正在和妻子进行他们的雪国之旅，旅途上点缀着温热的血。穿过雪国，他们来到了海边，看到了一个手拿着风筝的女孩。

如此说来，鹿是抵抗风暴的希望，是残酷的美。有鹿哀愁，看来婉转，谦和，其实内里有着惊人的裂痕和创伤。这恰好对应着许悔之屡屡提及的，诗歌是精致的疯狂，美丽的不满。

2003年年末，许悔之和挚友决裂，内心黑漆漆的。加上好友黄国峻、袁哲生先后自杀，许悔之自己也大感不妙。就在春节假期期间，许悔之独自在家，抄经为生。整整六天五夜，陪伴许悔之的是一只米格鲁“尼欧”，它以各种跟前跟后的打扰，提醒主人这人间还有牵绊。借此，许悔之熬过了这一遭，并越发离不开经书。

2004年年初，春天来袭，蒋勋拜见许悔之，赠其一幅字，“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佛说如此，悔之珍重”。这幅字取自《楞严经》，许悔之看到，当场落下了泪。

用这段经历，对照《有鹿》，其实就明了了。鹿，不单单是美或者残酷，更是一种因缘，一番渡劫。《法华经》有言，“是名辟支佛乘。如彼诸子。为求鹿车出于火宅。”

鹿，便是那只九色鹿，便是自然和神的一个象征。似乎，它不可方物，于是，诗人频频地呼唤它，有鹿，有鹿，或许真的也就有了鹿。世界有了鹿，春天有了鹿，我的心也有了鹿。

近来，频频接触到《望春风》，也颇合《有鹿》这首诗歌的意境。《望春风》由邓雨贤谱曲，由李临秋作词。词意很简单，少女怀爱，有鹿登门。其后半是：

想要郎君作尪婿 意爱在心里
等待何时君来采 青春花当开
听见外面有人来 开门该看觅
月娘笑阮憨大呆 被风骗不知

经邓丽君、凤飞飞、罗大佑等等传唱，这首或许是第一民谣的曲词，想必你一定有所耳闻。但最感动我的，反而是陈明章在某演唱会插唱在《下午的一出戏》中的。在《下午的一出戏》的萧瑟空灵中，顿时一股暖意陨落，一只雀隐隐飞出。陈明章炸着胡子，披着红衫，清唱道：

听见外面有人来 开门该看觅

在作家温文锦的讲述中，许悔之的有鹿故事便有着类似的灵动和欢脱，这正是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也或许是我最喜欢的，恰如堂堂正正的你的的确确看到了一只真实不虚的鹿。

许悔之随导游四处行走，他的神思却游离在外。偶然间，许悔之随意眺望，一只麋鹿闯了进来。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只鹿刚刚好好也望着他。

有鹿
有鹿哀愁
食野之百合

荐诗/后商

第2907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