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

风

风很美，果实也美
小小的风很美
自然界的乳房也美

水很美 水啊
无人和你
说话的时刻很美

你家中破旧的门
遮住的贫穷很美

风 吹遍草原
马的骨头 绿了

泉水

泉水 泉水
生物的嘴唇
蓝色的母亲
用肉体
用野花的琴
盖住岩石
盖住骨头和酒杯

云

母亲
老了，垂下白发
母亲你去休息吧
山坡上伏着安静的儿子
就像山腰安静的水
流着天空

我歌唱云朵
雨水的姐妹
美丽的求婚
我知道自己颂扬情侣的诗歌没有了用场
我歌唱云朵
我知道自己终究会幸福
和一切圣洁的人
相聚在天堂

雪

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
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

妈妈的屋顶
明天早上
霞光万丈
我要看到你
妈妈，妈妈
你面朝谷仓
脚踩黄昏
我知道你日见衰老

语言和井

语言的本身
像母亲
总有话说，在河畔
在经验之河的两岸
在现象之河的两岸
花朵像柔美的妻子
倾听的耳朵和诗歌
长满一地
倾听受难的水

水落在远方

作者 / 海子
选自 / 《海子抒情诗全集》，四川人民出版社
这一组诗倾诉的对象是母亲和理想。

水，象征着海子的理想，作为核心的意象贯穿始终。

海子分别用风、泉、云、雪来形容母亲和他的关系，最后用井来形容自己的理想状态。

第一部分，风象征着母亲现实层面的爱，引发了海子理想的滋生，风滋生着万物，守候着静静的水，风动而水静，都是最美的场景。风味母亲之爱，水为诗人之理想，风所吹动的马，是诗人追逐理想的决心。

第二部分，泉水象征着母亲理想层面的爱，它滋润了诗人的心灵。

第三部分，云是诗人所追逐的目标，为此，他决意离开母亲，让母亲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去追逐理想。

第四部分，雪象征着母亲的衰老，这又使诗人难以放下。

以上四个阶段，既是诗人逐步成熟的过程，也是母亲渐渐衰老的过程，由此，海子便有了”井“的感慨。水是诗人的理想，却困在井中，这种困境又无人可以诉说，实在是”受难“的状态。

不过，在结尾处，水仍然是要落到远方。

这一组诗，写的是海子诗歌中十分常见的主题：母亲哺育了我，使我萌生出追逐理想的决心，但母亲的牵挂又见见成为我的牵绊，使我落入井中的困境。

荐诗 / 陈可抒
2019/05/11
海子的诗歌中，母亲是一个常见的意象。今天推送这首《给母亲》，据说也是海子母亲最喜欢的。农闲时期，她也会在家里诵读海子的诗歌。在她看来，《给母亲》这首诗就是儿子与她的对话。在这首诗里，可以看到儿子眼中的母亲，读到儿子想要对母亲说的话，以及儿子那秘密而高远的诗歌理想。亲情是激励，也是牵绊，即便是海子，也不能超脱。

海子和母亲的关系，可能是世界上诗人和母亲关系中比较典型的一种。海子的母亲操采菊虽是农民，但受过一定教育，很可能给了海子最早的文学启蒙，但对于海子那相对秘密的诗歌事业，起初谈不上理解。直到儿子去世之后，才开始阅读儿子的诗篇，并将这种反复的阅读作为思念儿子的方式。

对诗人来说诗作被亲人当做情感的纽带，当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亲人究竟可以多大程度上理解自己，理解诗歌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或许是一个母亲想要努力去体贴儿子灵魂的心。

撇开海子和他的母亲不谈，对一般人而言，代际的沟通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亲情所造成的沟通屏障有时会更难以突破。明天就是母亲节了，爱是必须的，祝福是必要的，除此之外，情感与精神的沟通可能更加必须和必要。

荐诗 / 流马
2019/05/11

 

 

题图 / Clare Elsaess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