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一种

我和我妈并不太熟
她不识字，不说普通话
甚至也不懂英语
她不知道我
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重来一遍也一样）
我和我妈并不太熟
她摆到桌面上的
是一堆沉默的坚果
我要敲开，吃光她的果仁
但破碎之后，并无一物

作者 / 李宏伟

中国人可能是世界上最爱吃坚果的人类，特别春节期间，大江南北，更是大量各种坚果诸如葵花籽、西瓜籽、开心果、花生、核桃、杏仁、腰果搬上茶桌、牌桌、酒桌的时候。坚果不负责充饥，却总是和口水有关。坚果的存在多数是无聊与消磨的证明，而这恰恰又是春节的最大特质。

坚果是坚硬的，想要打开它，获取食物，需要费一番力气，但这专心致志的打开一枚坚果的过程，其实和打开本身无关，和打开之后的目的也无关，这件行为本身，除了杀死时间之外，其余都是副作用。

当和客人无话可说的时候，抓一把瓜子过去，是一种熟练的套路，意思是：实在没得聊了，我们都歇歇吧。而当一个母亲和儿子之间无话可说的时候，一把坚果意味着什么呢？对母亲来讲，这或许是一种亲情的表达，对孩子来说，他足够敏感地体会到这种表达，也努力地去接受它，要敲开坚果，吃掉果仁，但费尽力气打开之后，却空无一物，这是一种想要接受的落空。

即便想要接受，打开却发现亲情的实质是虚空，那么就是说，“沉默的坚果”意味着难以消除和逾越的隔阂。但作为同样有过这种情感经验的人，我却并不想在简单地认同这种“隔阂”之后就结束，要知道轻易地否定一种感情是容易的，因为那只是一种言辞和表达。就算这种“隔阂”无法逾越，但在“共同话语”全部缺失的角落里，亲情仍然是一种蘑菇，可以恣意生长。它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种不需要“共同话语”来供养的一种情感。即便敲碎坚果，空无一物，亲情的维系不会消失。这样的感受也许有些突如其来的陌生化，但这只是一种观感的陌生，而并非情感的陌生。
荐诗 / 流马
2017/02/04

题图 / Felice Casorat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