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Daniel Casson

晚祷

在您不在身边的漫长日子里，您让我
使用土地，预测
会有收成回报。我必须汇报
我没有完成任务，番茄的种植
是我主要的失败。
我觉得您不应鼓励我种植
番茄。或者，如果我是合格的人选，
您应当制止那沉重的雨水，那经常到来的
寒夜，当其他的区域
得到十二周的夏日阳光。所有这些
都由您掌握：而我，
需要播下种子，是我看着第一批小芽
像翅膀钻出土壤，是我的心
被黄萎病击碎，那黑色的斑点，
总是太快列队成行。我怀疑
您是否有一颗心，您的心
是否像人类一样跳动。您
对死亡和生命一视同仁，所以，您
也对残酷预兆无动于衷，您可能并不知道
我们承受了多少恐惧，叶子上的黑斑，
枫树的红叶甚至在八月
都在掉落，在早来的黑暗中：我
要对那些枝蔓负责。

作者 / [美国]路易丝·格丽克
翻译 / 光诸

Vespers

In your extended absence, you permit me
use of earth, anticipating
some return on investment. I must report
failure in my assignment, principally
regarding the tomato plants.
I think I should not be encouraged to grow
tomatoes. Or, if I am, you should withhold
the heavy rains, the cold nights that come
so often here, while other regions get
twelve weeks of summer. All this
belongs to you: on the other hand,
I planted the seeds, I watched the first shoots
like wings tearing the soil, and it was my heart
broken by the blight, the black spot so quickly
multiplying in the rows. I doubt
you have a heart, in our understanding of
that term. You who do not discriminate
between the dead and the living, who are, in consequence,
immune to foreshadowing, you may not know
how much terror we bear, the spotted leaf,
the red leaves of the maple falling
even in August, in early darkness: I am responsible
for these vines.

Louise Glück

在选择今天推送的诗的过程中，我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几首“傻白甜”的诗曾经占据竞争的优势，但我最终选择了这首题材上比较难以理解的诗。因为它太“好看”了。

我经常觉得有时一首诗是可以当作二维的画作来欣赏的。你把目光放在这首诗上，穿过它的枝蔓，看到它最漂亮的几片叶子，你已经可以知道这首诗大概的成色了。《晚祷》这首诗看上去就极有质感，而穿透它微苦的外皮，仔细读一读，又会发现它是一首多么好的诗。再一看，它的作者是今年的诺贝尔得主路易丝·格丽克。

这首诗的题目是《晚祷》，结合内容，可以看出诗中的“you”指的是基督教的上帝。我在这里翻译成“您”，其实翻译成“你”有另一种味道，更像是一个女人对亲人的抱怨，读者可以自行试验体会。

《晚祷》这首诗里面有一个有趣又关键的点：如果“我”决定种番茄的话，为什么说是“上帝让我种”呢？这就涉及了西方文化中一个著名的公案：人有自由意志吗？

正统的基督教信仰认为，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如果接受了这个设定，那么必须承认，人所有决定都是上帝作功造成的，而不是出于“自由意志”。人类唯一符合逻辑的“自由意志”就是选择信仰上帝或者不信仰上帝。

信仰上帝，相信世界上有更高的，至善的存在来照顾自己，很可能给人的一生带来很大的不同。比如一个接受了秘密洗礼决定“脱北”的人，穿过地雷阵，爬过铁丝网，在枪口下来到自由的土地，他把自己的成功归结于“上帝赐与的奇迹”，一个无神论者真的忍心反驳他吗？再者说，一个人因为信仰而达成了几乎不可能的目标，和因为虔诚而得到了上帝特别的恩典，这两者真的可以分清吗？

然而，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生活总是复杂的。作为凡人，我们的观察经常是，“全知，全能，全善”这三条，上帝是能占两条。上帝是不知道“我”不适合种植番茄，还是明明知道，却没有能力专门为“我”改善当地的气候？抑或是，上帝全知全能，但是麻木不仁，并不真正关心“我”的福祉？

我们怀着对更高存在的信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然而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卑微，不得不早来的黑暗中面对现实，在最沉重的雨和最细微的黑斑中疲于奔命。朋友们，写到这里，任何布道都是寒碜的，任何鸡汤都是酸臭的。我只能希望你，希望我们，在此时还能温柔地说话，能够写出优美的诗。

荐诗 / 光诸​

第2787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