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把夜晚烧红的日子,我想着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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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Igor Elukov

新年

在一个把夜晚烧红的日子
我想着一些人,踏上旅程
他们曾怀揣着痛苦的纯洁
走在每一个时代中
我突然很想拥抱他们
(我前世的弟兄们)
就像拥抱这个世界最庞大的夜空
我想起空旷的街上
还站着不常回家的人
寂寥的大海上舰船还在巡航
我感到实实在在的安全
感到幸福
我深刻地怀疑过幸福
现在仍在怀疑
但,此刻不是怀疑的时候
让悲剧的种子就着一捆烟草放肆地生长吧
让我为全人类去赴一场战争
让我一个人
短短地凝视那炸碎的烟花
那是欢乐的牺牲
那是使人幸福的灾难
让我怀抱全城每一条生锈的铁轨
每一条刚刚维修好的高速公路
我这就上路
就着这新年刚开始的热乎劲
把自己打包,送给宇宙

2014年1月30日除夕

作者 / 钟放

这首诗是诗人钟放的守岁之作。

不同的是,诗人沉浸在悲伤之中。但是,单纯的悲伤是无法入诗的,稍后我们就会感受到诗歌里蕴含的复杂的情感。他感到悲伤,并感到从悲伤之中诞生了幸福。更为重要的是,这位被抛在欢乐和年庆之外的诗人写下了这样一首诗歌:

让悲剧的种子就着一捆烟草放肆地生长吧
让我为全人类去赴一场战争
让我一个人
短短地凝视那炸碎的烟花
那是欢乐的牺牲
那是使人幸福的灾难

诗人为所有人祝福,尤其是那些仍然在海上巡航的人,诗人说,我要给你们拥抱。诗人感受到,大多数的我们都是既痛苦,又纯洁;既空旷无依,又安全踏实。同样的,这个世界的烟花,同时拥有着两种特性,一种是灾难,一种是幸福。

诗人的烟花,让我想起蔡国强在2020年9月在法国干邑的夏朗德河的《悲剧的诞生》。共计两万发烟花,由150个酒桶发射到半空,波浪载着酒桶,醉恹恹地将烟花释放,犹如狂草,犹如节庆。蔡国强一边说着口音浓重的“太牛了”,一边表示,“人生的悲剧是永恒的,悲剧和生老病死是枷锁,人们总在寻求摆脱枷锁,获得自由和解放的心灵慰藉……期待观众通过这场特殊的烟花与自然和解,获得些许治愈。”

烟花就像人的际遇,一点点悲伤,全部的礼物。这就像诗人钟放在另一首诗的结尾所写的,“人生总是躲不开痛苦/还有孤独/然而/我却得到了一些礼物/诗歌/时间/活着/透析”。

今天是除夕。现在是农历整年的最后一年,也是老祖宗一年光景里的最后一天。也由于是全民的大祭之日,除夕或许也是全年最重要的一天。据《梦粱录》记载,除夕这天,每家都要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夜幕降临,家家还要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曹雪芹在《红楼梦》里专门辟了“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一回记述了一日的隆重和一夜的盛恩。

守岁,也是一个重要的活动,或者说仪式。城内爆竹接连鸣响,闪耀四方,每家每户都围着炉火或者桌子,整夜不眠不休,祈祷春来梦回,有“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一说。杜甫在《杜位宅守岁》有言,“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盍簪喧枥马,列炬散林鸦。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

嘉祐七年(1062)岁末,苏轼连写了三首和除夕相关的诗歌,赠寄给苏辙。其中《守岁》一诗如下,“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除夕夜是夜夜终了的夜晚,是灵魂和鬼魅都休息的夜晚。大街小巷都弥散着恬静,又令人心热的氛围。在这一个晚上,我们把一年的纠结、伤心、坎坷都扫进了时间的边边角角,也就此为新的出场、新的醉意、新的契约做了好准备。世界的热闹渐渐感染了我们的心,一并汇入宇宙的斗转大图里。

这一夜,我们为因感染新冠病毒(COVID-19)而逝世的2350000余人而哀悼,为中国病死的4636人而哀悼,尤其是为李文亮而哀悼。这位被全民铭记的可爱的人,他最后一条微博至今仍然是大众声音的抽屉,那里面已经存储了太多信息。在这一夜,人们纷纷祝他:新年快乐。

我的朋友赵景宜几日前写了他的姑妈的故事。姑妈黄桂英得过新冠,病愈后,姑爹和姑妈的关系拉近了很多。2021年1月,姑爹驱车带姑妈去武汉近郊,府河湿地。进了武钢医院的重症病房后,姑妈对朋友回忆说,“我转到重症,他发了微信,说等病好以后,再也不会发脾气了,什么都顺着我。你姑爹不浪漫,是个很刚硬的人,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首送给所有人的《新年》,就出自一位英年早逝的诗人之手。钟放,1989年生于北京,在久病之中,他写诗,也爱家人和朋友。借用他弟弟的俗话说,钟放是一个把诗歌当成圣经的人。《钟放诗选》在好友昆鸟、黄圣、江汀、丝绒陨等人的推动下,将在2021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达旦之后,愿你快乐、健康,并且依旧美好。

荐诗/后商

第2894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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