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隐

远游的人啊，我要你快来，快来，
快来同我一起到沙漠中去。
城市是喧哗的沙漠，
这沙漠却一点也不可爱；
这里又没有风，又没有太阳，
有的只是永远蒸腾着的寂寞。

我怕这没有变化的天气，
我想要一阵狂风，一阵急雨，
我想看无边的天连上无边的地；
因此我要你陪我骑上骆驼，
到大戈壁去每夜细数天上的星，
去温习心爱的神奇的几何学。

告诉我你也喜欢深谷中的花和流水，
因此也喜欢逃到绿洲上去两人相对。
告诉我你也早已被东风吹得沉醉，
因此也要再借东风之力吹到西北方去。

沙漠中蕴蓄着无穷的天堂的菁华，
陪我去追天堂的绿影吧，远游的人啊。

作者 / 金克木
选自 / 《中国新诗库·金克木卷》，周良沛编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0

1936年，流连沪、杭等地的金克木，为老朋友戴望舒的《新诗》杂志，写下了这样几首不是情诗的“情诗”。1988年，诗人仰望天上星辰已是模糊一片，想看人间春色也是迷离惝恍，招来的远游人，反倒真的归隐于时间的流沙中，徒留这满纸荒唐的少年情事。

“知否有人愿拜辞花月，长向西北方沙漠中狂奔呢。”（《雪意》）大半个世纪后的今春，最撩拨人的，仍是那颠覆常识的自由和任性。当我们只能面对深谷中的泡沫和污水，被雾霾熏得沉醉，诗中那“两人相对”的沙漠之约，真是比最神奇的几何学还要“神奇”。

或许，当代人唯一不感到荒唐的，是隐喻意义上“喧哗的沙漠”——城市，愈来愈不可爱了。诗人的一句牢骚虽然成了最敏锐的预言，但他可不情愿看到：自己的只言片语，真成了人类的最后一块绿洲。

荐诗 / 曲木南
2015/03/10

题图 / Reno Noga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