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之二十三

接连落了半月的雨
你们自从降生以来
就只知道潮湿阴郁
一天雨云忽然散开

太阳光照满了墙壁，
我看见你们的母亲
把你们衔到阳光里，
让你们用你们全身

第一次领受光和暖，
等到太阳落后，它又
衔你们回去。你们没有

记忆，但这一幕经验
会融入将来的吠声，
你们在深夜吠出光明。

作者 / 冯至

题图照片是2012年夏天在宋庄拍摄的。一家餐厅的小院子，花丛下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白狗睡在正午的白光里，黑狗趴在花叶的阴影中，奇妙的对称，突然有点要赞美一下什么的冲动。可惜我并没有什么信仰，赞美主不是我乐意的，赞美太阳吗？正是七月底的正午，躲避那毒辣的慈爱还来不及。也许我想要赞美的就是这光与影的偶然性吧。

“第一次领受光和暖”，应当是生命中难得的经验。但如果光和暖每天都可以领受，这“第一次”的经验也就不那么珍贵了。之所以要在深夜吠出光明，实在是因为潮湿阴郁的日子太多太多。关于这隐喻，我们的联想轴可以无限延伸和发散，不管它到底指向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我们很少机会品尝到甜蜜，那生命中的第一块糖果，必定会变成一种坚定的信仰。为了这一口难忘的甜蜜，哪怕是一只小狗，也要去吠叫。

这是一首隐隐写出宗教式神圣的诗篇，但我不打算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在世俗的意义上，“光和暖”的经验更自然，更纯粹，更接近皮肤，接近生命本能的趋向。

荐诗 / 流马
2014/06/30

题图 / 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