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驾车自番禺去珠海

车灯创造了旷野的黑暗
我被埋伏在
那里的一切眼睛所看见
我
孤立
被看见

黑暗只是掩体。但黑暗令人着迷。
我在另一种语言中长大
在一个个冰冷的词连接
而成的隧洞中
寂静何其悠长
我保持着两个身体的均衡
和四个黑色轮毂的匀速

飞蠓不断扑灭在车玻璃上
他们是一个个而非
一群。只有孤立的事物才值得记下

但多少黑暗中的起舞
哭泣
并未被我们记下
车载音乐被拧到最低
接近消失——
我因衰老而丢掉的身体在
旷野
那些我描述过的年轻桦树上
在小河水中
正站起身来

看着另一个我坐在
亮如白昼的驾驶舱里
渐行渐远
成为雨水尽头更深黑暗的一部分

作者 / 陈先发
驾车跑过长途的人可能大多都有过走神、游离、灵魂飘出身体几秒的经历。诗人陈先发这首《深夜驾车自番禺去珠海》可以被看作是这种雨夜开车“走神”的经验叙述，但又不止于此，这首诗更接近于庄子所说的“心游”。

整首诗像一组蒙太奇电影镜头，视角不断切换、转接、叠加。先是一个远景，车行驶在旷野的黑暗之中，“我被埋伏在黑暗里的眼睛所看见”。而“黑暗里的眼睛”，可能是诗人内心的反向观照，“孤立的我”被“多个我”看见。

第二节是一组特写镜头，“黑暗”被观察、审视，此刻的我变成“两个我”：此刻的我和曾经的我，在时间的流逝中与车轮一起，“保持着两个身体的均衡”。

第三节，飞蠓扑灭在车玻璃上是一个隐喻性的镜头，一个个飞蠓隐喻着一个个“碎片化的我”，在此刻不断撞击着诗人的回忆，那些埋伏在时光深处的记忆不断被唤醒、与现在的“我”相遇。

第四节，回忆、闪念、思索不断交叉融入，诗人超越生死、时空、自我的一切羁绊，超然物外（我因衰老而丢失的身体在一棵桦树上站起身来）、心游万仞，达到一种“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

最后一节，镜头从一棵桦树上再次拉升，看着另一个我坐在驾驶舱里，“成为雨水尽头更深黑暗的一部分”，物我合一而兼忘。

整首诗以车的行进推动着语言的运动，但我超然于“我”自己之外，与“曾经的我”、“物化的我”、“无穷无尽的我”相遇相合，“我”在万物之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却又茫然孤立，从根本上显现出一种生命的孤立感与茫然若失感。

最后，广东交警温馨提醒：开车请集中精力，注意安全，切勿分神、疲劳驾驶！
荐诗 / 李小建（私人公众号：嬉皮诗）
2017/05/02

题图 / Francis McCr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