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教师

一只粘着胶带的旧地球仪
随着她的指尖慢慢转动，
她讲授维苏威火山和马里亚纳海沟，
低气压和热带雨林气候，冷暖锋

如何在太平洋上空交汇，云雨如何形成。
而她的身体向我们讲授另一种地理，
那才是我们最想知道的内容——
沿她毛衣的V字领入口，我们

想像自己是电影里匍匐前行的尖兵，
用一把老虎钳偷偷剪开电丝网，且
紧张于随时会亮起的探照灯，
直到下课铃如同警报声响起……

我们目送她的背影如同隔着窗玻璃
觑觎一本摊放在桌面的手抄本。
即使有厚外套和围巾严密的封堵，
我们仍能从衣褶里分辨出肉的扭摆。

童话不再能编织夜晚的梦，我们
像玻璃罐里的蝌蚪已经发育，想要游入大河——
在破船般反扣的小镇天空下，她就是
好望角，述说着落日，飞碟和时差。

作者 / 朱朱

贫乏时代的双重饥渴，因为一堂地理课而被唤醒。

所谓“双重饥渴”，就是对知识的饥渴与性的饥渴，而对于诗中的青春期少年来说，主要是性饥渴。不可否认的是，心智的觉醒往往首先源自性的觉醒。

“粘着胶带的旧地球仪，随着她的指尖慢慢转动。”地球仪虽然已经破旧甚至损坏，需要胶带来稳固，但它上面所标注的火山、海沟却无比真实，令人联想到女性的身体，更何况，在地球仪旁边就站着这样一位形成对位关系的地理教师。“低气压和热带雨林的气候，冷暖锋如何在太平洋上空交汇，云雨如何形成”……不解释了，在闷骚少年的想入非非中，一堂也许相比之下不够生动的地理课就这样通过“她的身体”转译为一节更其生动的“生理课”。

第三节的想象更加大胆狂放，甚至获得了贫乏时代大量战争影片的帮助和填充。这时我们或许可以参考姜文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那个关于战争的梦。对相邻年代的少年来说，战争或许是另一种不可或缺的性幻想。一方面想象着自己如何勇猛顽强，而潜意识中却又有另一种随时会响起的警报威慑着自己。

“手抄本”在现在已经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了，但在那时就是黄色小说的代名词。隔着窗玻璃觊觎一本手抄本的心痒难耐，抓耳挠腮但又无可奈何，被描写的活灵活现。即便如此，想象的穿透力仍然是无敌的，欲望的“火眼金睛”仍然能把衣服与肉的扭摆进行区分。

很明显，地理老师的这一堂课是一道分水岭，不能说完成了性启蒙，至少揭开了少年眼睛里的一层薄雾，世界在这一堂课后已经完全不同，就连夜晚的梦也已经不能再用童话来编织和满足，这意味着少年从此告别童年的天真幻想。而“玻璃罐的蝌蚪们”迫切要冲出那狭小的玻璃罐，梦的“性禁忌”就此打破，迫切想要进入“欲望的快乐世界”。

“破船般反扣的小镇天空”是对信息闭塞、精神贫乏的世界的一个隐喻。而好望角的地位在地理大发现中，意味着新世界的大门。地理教师成为少年心智大发现时代的好望角，从事实上开启了对少年心智与性的双重启蒙。好望角的出现，闻所未闻的事物，使业已游向大河的蝌蚪再也不可能回返，迎接它的将是更广阔的世界，无穷无尽的知识，难以企及的精神视野，从此开始诱惑他，不断往前。

“地理教师”是一个绝妙的意象，对于习惯于探索和冒险的人来说，前进的道路上，永远不能缺少一个“地理教师”。

不可否认，全诗从头到尾都充满着压抑而骚动的荷尔蒙气息，作者以貌似信手拈来的修辞在地理性知识与性幻想之间，进行了一场严丝合缝亲密无间甚至是酣畅淋漓的叠加和互喻，将这种对位关系表达到极致。

一场完美的性幻想，何其幸运，有这样一位地理教师，为生长在“破船般反扣的小镇天空”下的少年，打开新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