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

有时候你是空气，有时候
是石头，在我心里。
有时候你是闪耀在初夏树叶上的阳光
摇晃我。

有时候你是成天昏沉的神思里
突然的唤醒，
是一股春天清新的风沁入身体
甜蜜的知觉和欲望绽放。

有时候你是一种边际，一种深渊
让我突破，沉陷。
有时候你是意识的缆锚，担保，
每天醒来时，让我搜索、然后抱住。

有时候你是奔驰的列车窗外
华北平原连绵的冬天。
纠结、裹挟着寒冷的雾气，又挺立着
落叶的树，在阳光照彻的坦荡土地。

有时候你是隐痛，是远离
是含在嘴里，却不能说出的名字。
有时候你是失去的家乡，永恒的参照点
测量我日益孤独的进程。

有时候你是热水淋浴而下时
突然的凝滞，是身体一直的震颤和欢愉
在原地伫立。
有时候你是火车经过窗外时大声的示爱。

有时候你是热闹的节日里私下的寂静
是伫望，出神，牵挂。
有时候你是大街上的堵车，窗口前的
排队，街树、行人、喧嚣尘埃之上的注目。

有时候你是错失，痛悔，
是校园树林里增多的月光让我抬头时
惊觉秋叶已稀疏。
有时候你是夜里突然醒来的恍惚，顿悟。

有时候你是一个墙体单薄的简陋房间里
纵情的欣喜，自发的歌声。
是沉湎寂静的圆满中，谛听世界
传来的声音；它们标出岁月静好的广阔度。

有时候你是时间结束后的惊讶，不理解。
有时候你是不忍睡去的深夜，
是欢会的高潮，是一朵轻盈、饱满的白云
不愿停下、不能停下、永远飘飞的渴望。

作者 / 雷武铃

唯有低语最深情。是低语，也是呓语。

是情诗，又不仅仅是情诗，但毕竟世界上所有的诗又都是情诗。

有时候，面对深爱的人，你可能一句话都说不出；但是，当你一个人，却又往往长时间念叨她，低声说出滔滔不绝的情话。那些话完全不受控于意识，如清泉流泻于脑回，在触突间流转，碰撞，多巴胺泛滥，以至于当你清醒，自己也感觉惊讶。

有时候，爱情需要大声喊出来，但是低声的诉说，才是那大声呼喊所要表达的复杂多面。说出我爱你容易，但要说出我爱你什么，爱你哪里，爱你到怎样，却又很难。人在理智的情况下，言语不惟苍白，简直无趣，但当他开始低语，甚至呓语的时候，他突然就变身为语言魔术师。

这是一组优美的意识蒙太奇，通过呢喃般的倾诉，创造出流动的画面感。诗人将自己置身于“寂静的圆满”中，用这低声的诉说“标出岁月静好的广阔度”。最妙的地方就在这里，这是一首可以用自身的语言构件来解释自身的诗。比如，你可以说它是“成天昏沉的神思里”一个“突然的唤醒”；是“时间结束后的惊讶，不理解”；是“夜里突然醒来的恍惚，顿悟”；是“热闹的节日里私下的寂静”；是“不忍睡去的深夜”……

如果无法当面说出爱，就写这样一首诗送给她吧。你的低语，必是她的蜜糖，你必是她含在嘴里，却不能说出的名字。

荐诗 / 流马
2014/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