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海上来,浪声满袖

20140822

我从海上来

那些反而好像是前生的幻想
当我偶然行过春潮澎湃的外乡
一点点歌曲在野地里传播,随风飘摇
陌上并列着三两只倾斜的箩筐
于是, 在旧城楼的一隅我不期然
与你相遇,犹豫的神色匆匆
匆匆向水声强烈的地方飞散
我感觉到布幡和车轮的交击
在前方,许多事件在我还没有
经过的道路上发生如同必然
潮水在背后涌动,更远是岛
是喧闹的渡头,市集,寺庙
更远更远的是海

我从海上来

作者 / 杨牧
选自 / 《杨牧诗集Ⅲ:1986-2006》 洪范书店

 

海是贯穿这首诗的核心意象。潮起潮落,一波波浪头齐整地向前行进。在规律的潮音之中,一个渺小的人影走入我们的视野:这是聚落荒凉的边缘,虽有人迹,但己残旧如同废墟。侧耳倾听,飘摇的歌声、布幡与车轮交击的声响、邈远的市声渐次传来而又消散,有如被潮水掀起后又裹挟沉入阒寂的海底。四顾环望,眼前的现实沾上旧日重来的幻影因而模糊不真,未来的因缘更是如同蜃景,可隐隐感知然难以确定。时间感的错乱亦如浪花间的追逐,后来者倾尽全力击碎居前者,继而浑融一体,再难分清。他在旧城楼的一隅与旧交相遇却无法停留,因为包容一切的大海同样将他包容在内。潮水在背后涌动,以永恒的耐心敦促他前进、前进、前进——一如推动无数浪头中的一个。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呢?是岛,是喧闹的渡头,是市集,是寺庙,是海。在潮水规整的拍击中他恍然大悟,使他迷惑怅惘的大海原是故乡而非他乡——他从海上来,亦将向海而去。

轮回复归是杨牧这首诗的主题,这一主题在诗人的另一首叙事长诗《喇嘛转世》中得到更为充分的展现。诗歌从转世活佛的视角出发,默默注视着两队喇嘛跋涉千里找寻他。踏出西藏的喇嘛与现代世界相遇,与基督教世界相遇,在在都是陌生而难以接近的事物。就当喇嘛们在环境与遍寻无果的双重冲击下变得疲惫不堪之时,转世的活佛终于发出召唤:

来吧来吧,来到安达路西亚
找我找我在遥远的格拉拿达
让我们歌颂永恒的格拉拿达
一朵金花开在安达路西亚

来吧来吧来到安达路西亚
找我找我在遥远的格拉拿达
让我们赞美无穷的格拉拿达
一首新歌唱老了安达路西亚

杨牧笔下的轮回复归潜藏的并非宿命式的无奈,而是使人心生安定的归属感。来自西藏的喇嘛居然在西班牙的安达路西亚找到归属?这太奇怪了,就像以海为乡的人一样。然而又有何妨呢,“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标题来自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朝向一首诗的完成》

荐诗 / 菡纸
2014/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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