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作者 / [宋] 周邦彦

如果北宋就能拍微电影，这首小词当是绝佳的微电影剧本。

开头三句就是一个动作性极强的连续近景特写：并刀、吴盐、纤手、新橙。请注意，此处的道具选择非常有质感。并刀，是唐宋时冶炼发达地区太原周边产的快刀。唐宋诗人很多都写到过，比如杜甫：“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比如陆游：“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吴盐，江淮一带所晒制的散盐，色白而味淡，古人食水果如杨梅、橙子多喜佐之，以去果酸。李白有“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如雪”之句，宋代词家吴文英也写：“画省中书，半红梅子荐盐新。”

并刀与吴盐齐齐如画，可见道具之讲究；而“如水”、“似雪”、纤手与新橙的光泽的暗示，则足以显示剧本对布光的要求何其专业而严苛。开头这组特写干净利落，镜头感与表现性俱佳，无须多说，却也留下悬念——这双纤手的主人是谁？她又在为谁切橙？

紧接着三句谜底解开，用的是中景叙述：微温的锦幛里，瑞兽形状的香料静静燃烧，香烟缭绕中，一对男女对坐调笙，非常浓情蜜意的画面，一副岁月静好的调调，仿佛时间就此停滞。但紧接着，转折来了——电影可不就这样嘛，不来几次反转没有票房啊。

下阕是两人的对话，虽然是对话，男主却是沉默的，只有女主一个人在说。从女主的话里，我们知道，岁月并未静好，原来男主马上就要起行离开了。但已经是三更天，男主说走也不走，女主想留又不方便直说，只是试探性地询问：今晚要住到哪里？又说天已经这么晚，路不好走，且行人稀少，不如还是留下不走罢。

男主始终是沉默的，给观众留下一个引而不发的开放性结尾。不仅如此，透过女主角的话，还特别带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外景，从现实描写的室内戏转换为想象中的外景戏，拉伸了影片的层次和深度。这马滑霜浓的夜路，对要远行的人来说，是一种召唤，而对锦幄初温的室内鸳鸯，又是一种劝止。走还是不走呢？好吃的橙子吃了一瓣又一瓣，貌似男主仍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到底是橙子太好吃，还是美人太深情？我觉得周邦彦这个人大概是个纠结的双鱼座吧。

荐诗 / 流马
2014/11/29

题图 / John Popple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