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花吹垅麦初匀,我在陌上看行人

6.5

题图 / Darby Milbrath

琴调相思引

蚕欲眠时日已曛,柔桑叶大绿团云。
罗敷犹小,陌上看行人。

翠实低条梅弄色,轻花吹垅麦初匀。
鸣鸠声里,过尽太平村。

作者 / [金] 刘仲尹

蚕也乏了,正欲入眠,太阳也低垂了,已是黄昏,桑叶柔和地聚做几堆,大团大团的,犹如绿色的云,又富足,又舒适,采桑女就这么歇一会儿,不说话,看着来往的行人也是极好的。

凡是采桑女,都叫罗敷。这个典故出自著名的汉乐府《陌上桑》,说有一位使君,看上了采桑的罗敷,便派人致以求欢之意,罗敷坚决相拒,并表示自己已有夫婿,且夫婿极其优秀,人中龙凤——“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这样的夫婿简直无可挑剔呀,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所以,您还想怎么样呢?……正是高潮之处,故事却到此戛然而止,后续情节如何?只好请君自行脑补。

罗敷变着样儿地自夸她的夫婿,篇幅竟占了整首《陌上桑》的三分之一,那么,她当真是在赞美和炫耀吗?不,我看恐怕是心虚,给自己壮壮胆气罢了。若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直言相拒,之前罗敷有两句切中肯綮的忠言:“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这还不够吗?下面的话还用得着说吗?

后来到了魏晋时候,傅玄老先生忍不住把这首诗改了一下,不仅把对夫婿之夸赞统统删掉,而且言辞也变得极卑微:“使君自有妇,贱妾有鄙夫。天地正厥位,愿君改其图。”

从文学性上讲,这个改动是极其糟糕的,不仅罗敷变成了贱妾,动作由落落大方的“前致辞”变成了“长跪对”,就连诗题也由《陌上桑》变成了《艳歌行》,似乎是为了迎合什么而沾染了某种猎奇的口味。

不过,后来我逐渐意识到:这其实是一次伟大的现实主义魔改。想想吧!如果不委曲,又怎么求全呢?如果不忍气,又何以偷生呢?“使君一何愚”的怒斥,当真可以抵挡得住那些强大的摧残吗?在现实的世道面前,要这种一时的痛快又有什么益处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怀璧其罪呀!

《陌上桑》本身就隐藏着一个很糟糕的结局,傅玄的《艳歌行》不过是把它显化了而已。世间之风沙吹去又吹来,其实一切都没有变过。

所以,往后又过了很多年,到了金代,刘仲尹会意地写道:“罗敷犹小,陌上看行人。”——“犹小”二字,合情合理,补充得极妙!若是“桑家有女已长成”,那么,她还能这么安心地闲歇在桑树之下,自在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吗?

荐诗 / 陈可抒
2020/06/05

 

第2645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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