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Zack Seckler

海的形状

你每次问我海的形状时，
我都应该拎回两袋海水。
这是海的形状，像一对眼睛：
或者是眼睛看到的海的形状。
你去摸它，像是去擦拭
两滴滚烫的眼泪。
这也是海的形状。它的透明
涌自同一个更深的心灵。
即使把两袋水加在一起，不影响
它的宽广。它们仍然很新鲜，
仿佛就会游出两尾非鱼。
你用它烧细沙似的面粉，
锻炼的面包，也是海的形状。
还未用利帆切开时，
已像一艘远去的轮船。
桌上剩下的这对塑料袋，
也是海的形状。在变扁，
像潮水慢慢退下了沙滩。
真正的潮水退下沙滩时，
献上的盐，也是海的形状。
你不信？我应该拎回一袋水，
一袋沙。这也是海的形状。
你肯定，否定；又不肯定，
不否定？你自己反复实验吧。
这也是你的形状。但你说，
“我只是我的形象。”

作者 / 蒋浩
选自 /《修辞》，上海三联书店

​这首诗是从一个有趣的发问开始的。海的形状是什么？这的确很难回答，尤其是向一个不在海边的人。

于是“我”设想拎着具体的两袋海水（而非一袋）试图进行说明，由此展开了一系列智慧而未必失真的解读，像“一对眼睛”、像“两滴滚烫的眼泪”、像两尾“非鱼”（似鱼而非鱼）……显然在这样向“你”进行说明时，有盲人摸象之嫌，于是“我”又进行了自我反思转换了策略，“我应该拎回一袋水，一袋沙”，试图借用另一种区分来补充。

关于这一系列展开，我们可以说提出的问题带着一点童心，进行的回答则颇有种认识论层面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意味。但有一点容易被忽略，那就是整首诗从“你”的发问开始，到“你”的回答结束，是建立在“我”和“你”的对话之上的。而从“你肯定，否定；又不肯定，不否定？”“我只是我的形象”来看，这种对话很可能还是辩驳式的。

在对观看角度的呈现和对物理之海的探讨外，我们似乎还可以理出一条隐秘的线索，即“我”的相对主义和“你”的独断主义的交织。如果我们把阅读范围再扩大一些，就会发现这首诗正好处在诗人写作轨迹上的一个拐角处。一方面，在书写题材上，诗人开始大量书写“海”这一汉语新诗中缺席的存在；另一方面，在诗学理念上，诗人越来越呈现出向词、向语言本体的倾斜。在这样的脉络中来看，关于“海的形状”的解读似乎获得了诗人论上的意义，并展现出了一种关于可能性的诗学，它拒绝诗的崇高化、本质化，而朝向无限（没有限度）打开。

荐诗 / 曹僧
2020/09/30

第276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