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Anni Leppälä

寂静

你听到了吗，亲爱的，我正举起双手——
你听到了吗：这窸窣的声音……
寂寞者的哪个手势
不会被许多事物偷偷听见？
你听到了吗，亲爱的，我正合上眼睑
而这也是传到你那儿的一阵嘈切。
你听到了吗，亲爱的，我又睁开眼睛…
……可你为什么不在这儿。

我最微小动作的印记
在这丝绸般的寂静中存留可见；
那最微弱的激动之情
压入远处绷紧的帘幕不能消散。
星辰在我的呼吸上
升起又落下。
芬芳香气来到我嘴唇间成为佳饮，
我还认出了远方
天使的手腕。
只是我想起：我
没看见你。

作者 / [奥地利］赖纳·马利亚·里尔克
翻译 / 肖蕊

Die Stille

Hörst du, Geliebte, ich hebe die Hände –
hörst du: es rauscht…
Welche Gebärde der Einsamen fände
sich nicht von vielen Dingen belauscht?
Hörst du, Geliebte, ich schließe die Lider
und auch das ist Geräusch bis zu dir.
Hörst du, Geliebte, ich hebe sie wieder…
… aber warum bist du nicht hier.

Der Abdruck meiner kleinsten Bewegung
bleibt in der seidenen Stille sichtbar;
unvernichtbar drückt die geringste Erregung
in den gespannten Vorhang der Ferne sich ein.
Auf meinen Atemzügen heben und senken
die Sterne sich.
Zu meinen Lippen kommen die Düfte zur Tränke,
und ich erkenne die Handgelenke
entfernter Engel.
Nur die ich denke: Dich
seh ich nicht.

Rainer Maria Rilke

广乐钧天世莫知，伶伦吹竹自成痴。郢中白雪无人和，域外蓝鲸有梦思。
明月下，夜潮迟，微波迢递送微辞。遗音沧海如能会，便是千秋共此时。

（叶嘉莹《鹧鸪天》）

前几天去看了《掬水月在手》，影片快结尾的地方，叶嘉莹先生讲到一个蓝鲸的意象，她说远古蓝鲸可以隔洋传语，一只蓝鲸在茫茫大海中发出微波，期待着几千里几万里之外的另一只蓝鲸可以听到，又说她自己愿意留下这一点海上的遗音，期待也许将来会有一个人听到。

这一段话动人之极，相信有不少朋友和我一样被它深深打动。就在我仍旧对这只蓝鲸念念不忘的时候，又遇到了另外一只欲隔千万里传音寄情的蓝鲸，它来自里尔克的这首《寂静》。它同样热切地想把一点点微茫的声响传出去，想让它穿透辽远无边的寂静，传到另一个人的身旁。

与叶先生相比，里尔克诗中的这只蓝鲸似乎更敏感，更患得患失——它心里有一个具体的人，它的呼唤有一个确切的对象。所爱之人隔山海，所爱之人不可见，于是它做着最细碎的动作，聆听着最轻柔的声音，观察着这一点最微弱的震荡如何搅动寂静，如何与漫无边际的寂静迎头相撞。

然而寂静如丝绸，如帘幕，拦下了这微波。它似乎没能飘向更远的地方，可是它却也并非没得到任何回应——寂静中有星辰，有芳香，甚至有天使伸出手，虽然所唤之人仍然不见，但是诗人所感受到的这些自然和非自然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回应了诗人的失落。

“郢中白雪无人和，域外蓝鲸有梦思”，本质上，每一个诗人在成为诗人的那一刻都是孤独的吧，不然又何必“微波迢递送微辞”呢？好在，隔着时间与空间，身在山海彼端的我们知道，一只寂寞的蓝鲸发出的声响，终究会被记录下来，会被看见，会永远存留。

荐诗 / 肖蕊

第2788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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