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蜗牛去参加一张枯叶的葬礼

配图 / 手塚雄二

两只蜗牛的奔丧之歌

两只蜗牛去参加
一张枯叶的葬礼
它们背着一个黑壳
黑纱往两只角上披
它们连夜出发
一个秋夜真美丽
唉,它们到达时
已经春回大地
那枯萎的树叶
又变得扶疏旖旎
那两只蜗牛呀
多么灰心丧气
可是太阳出来了
太阳对它们说
劳驾你们
请你们坐一坐
喝一杯啤酒
可以解解渴
要是你们愿意
就乘车去巴黎
你们今晚出发
不妨游历游历
可是不要披麻戴孝
就是我跟你们说的
那样眼白会变黑
变得奇丑无比
棺材那玩意儿
苦凄凄,不美丽
你们要脸色红润
充满生气
于是所有的动物
树木和花卉
都齐声歌唱
唱得震天响
这是真正的生命之歌
夏天之歌
人人都来饮美酒
人人都来干杯
这是一个极美的夜晚
一个美丽的夏夜
那两只蜗牛啊
跑回老家去了
它们非常感动
它们非常幸福
只是酒喝得太多
步子有点儿蹒跚
好在那高高的天上
有明月把它们照亮

作者 / [法国]雅克·普雷韦尔
翻译 / 冯汉津

 
这首叙事诗就像一支民间谣曲,荒诞又欢快,不过它是先抑后扬:从深秋到盛夏,从葬礼到庆典,晦暗的调子终转为明丽。当然,幸亏主人公是蜗牛,要是换成飞鸟,就很难走出一个季节的困顿与悲伤,慢也有慢的好——来不及悲悼,就赶上了欢庆的时刻。

死亡原本是沉重的话题,但要埋葬的是一张枯叶,树到春天又会抽出新芽,落叶便使我们哀而不伤,毕竟这并非真正的死亡。只有两只傻乎乎的蜗牛才会煞有介事地连夜赶路,去奔赴那场轻飘飘的葬礼。为了配合那阴郁的气氛,它们用上了黑色的道具:黑壳和黑纱。可作为背景的黑夜却美丽得让人无法去思索凋零与死亡。因而,那个“唉”只是诗人强装遗憾(他自己准在心底大笑:“哈!”),替蜗牛感叹——错过了严冬,面对绿意盎然的暖春,哀悼都失去了底气!

蜗牛启程的目的是什么?奔丧!在儿童故事中,主人公总要在途中完成任务才会回家,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因而,即使奔丧并不令人愉快,甚至有点荒唐,却是叫蜗牛坚定不移的目标。而失去目标的哀悼不仅没能叫古板的蜗牛得以解脱,反使它们灰心丧气。在旖旎的春天里灰心丧气,这悲伤显得多么滑稽和不合时宜啊。那象征生命力的太阳就适时地出来干预,扭转了这趟行程。他那口气半是规劝半是戏谑,简直把两只哭丧着脸的蜗牛当成了纷纷涌向巴黎的文艺青年,去赴那“一席流动的盛宴”(海明威)。

当万物一同领受太阳的温暖与光亮,并齐声歌唱得震天响,喷薄的活力又催动了夏天的到来,并最终感染了两只奔丧未遂的蜗牛,使它们加入生命的喧腾与欢乐,为自己的旅程赚来一个意外的结局,虽然终点都一样,还是回老家。我可真喜欢这样的转折,而它可以回旋往复——蜗牛回家只怕又是凛冬将至,落叶凋零。四季继续流转,故事封闭又循环。而在那高高的天上,始终有明月把这一切照亮。

 

 

荐诗 / 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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