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偶然刷到一个复旦中文系的诗歌博主的笔记，我在评论时提及“现在大学中文系老师对于新诗的了解严重滞后……第3代之后的许多顶级诗人不为人知”，并尝试向博主介绍我知道的复旦诗人，还把诗集链接贴给他/她……但是，没想到，没想到：不到1分钟，他/她就把我拉黑了。

……嗯？？？……我还正想给对方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么优秀的诗人，不为人所知……当我觉得尚在正常讨论进行中……没想到就被拉黑了？一个主攻诗歌的中文系研究生+诗歌博主，对复旦的顶级诗人没有想了解的好奇心吗？……和复旦有很深渊源的我，真的破防了。

朋友们，二十年前，没有人知道flyer/feel，我可以接受。二十年后，没有人知道flyer/feel，我不能接受！

flyer/feel是谁？让我先从1998-2004年间的高校BBS谈起。BBS诗歌/诗人，是个什么？我给年轻的朋友们大致介绍一下：中国新诗自70年代之后的发展过程：第一个阶段“朦胧诗”，70-80年代：大家都知道，食指、北岛、舒婷、顾城……第二个阶段“第三代”：80-90年代，韩东、于坚、柏桦、海子、西川、骆一禾、张枣……。在这两个阶段，诗歌的出版和交流，以手抄、纸质出版、区域性诗歌沙龙为主……

到了90年代，网络出现，诗歌从线下向线上转移，诗人和诗歌的存在方式发生了巨大转变，产生了第三代之后的第三个阶段“BBS诗人时代”：1996-2006年，大致十年时间。

1996年开始，几乎每一所高校都有了自己的BBS：水木清华、北大未名/一塌糊涂、复旦日月光华、饮水思源（上海交大）、小百合（南京大学）、华南木棉（华南理工）、兵马俑（西安交大）、蓝色星空（四川大学）……。中国年轻一代的诗人天才们，开始在BBS上写作、交流……一点鼠标键盘，就从这个学校到那个学校。网络写作和交流的氛围、便利程度，远远超过手写时代。他们也从不寻求刊物发表，因为网络BBS就是一种发表……。

于是，诗歌存在的形态发生了巨大变化，对于外部人和传统纸质媒体诗歌圈来说，诗歌已转入了地下，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时期，许多外面的声音说“诗歌死了”，但只有不多的人知道，诗歌在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新的繁荣。

在高校BBS上，最年轻优秀的天才群体+最便利的写作和发表形式+无边界的交流+良好的高校互通氛围，让这个时代的诗歌天才们充分发育，在10年间达到了远远超越第三代的体量和高度。直至04-06年之后因为种种原因，高校BBS不再广泛互通从而迅速衰落。

这十年，堪称当代汉语诗歌的黄金时代之一，是一座真正的高峰。而在此之后，这样的环境和氛围，就不复再有。一言以蔽之：1996-2006，十年间高校BBS诗歌，达到了中文/汉语现代诗歌的高峰，超过了朦胧诗、第三代，培育了一批顶级诗人和顶级诗作，BBS诗歌的顶级，就代表了中文诗歌世界的顶级。

但是，在高校BBS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因为这些诗歌沉淀在BBS的诗歌版、文学版上，从来不在纸质诗歌刊物上发表，也从未正式结集出版（只有少数个体有单人诗集出版），如果说第三代是西藏群峰，那么BBS诗人是一群大洋水面下的巨大海岭、连绵不绝。如果说朦胧诗站在舞台上，第三代在大街上练摊，那么BBS诗人是一群“在黑暗中舞剑的人”（flyer语）。

好了，回到flyer/feel，就是来自复旦日月光华BBS，也是整个BBS诗歌圈的顶级诗人之一（BBS上的顶级因为交流充分，有着清楚的公认）。今天再一次推荐他的《热爱生活》，七年前读睡也推过这同一首，希望这是一次契机，让更多的人，尤其是研究诗歌的人，由此知道并关注到BBS诗歌。

“我觉得我的难过是因为热爱生活”，这一句在flyer的诗作中，反复出现……激起我们心中埋藏已久的波澜和雄心，就业、求职、买房、抚育……当种种现实如山一般压在头上、挡在面前，而我们低落、彷徨、无奈、愤怒、悲伤……，每一个60、70、80、90后……们，当你们感到难过，难道不正是因为我们热爱生活？

我又想起艾青的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文学常新，因为现实常新。很久以来，我们已经不再关心土地、天空、大海…………这些宏大的叙事，只关心我们身在其中痛苦而又热爱的生活。

荐诗 / 费鲁文

费鲁文是我多年前一起混诗歌BBS的老朋友，他还是复旦的博士，日月光华BBS文学版和诗歌版多年的主创、管理者，也是非常出色的诗人（读睡推过4首他的作品），所以我能理解他的焦虑，自己内心非常珍视的一代诗歌作品，在专门研究诗歌的师妹那里竟然渺然无踪了，当然会有巨大的遗憾和失落。

当然，人着急的时候口不择言，ego抢先一步冒出来，会说出着急的话，我想这是出于诗人的骄傲，所以我并不赞同费鲁文一些过于严苛的论断。@明天争取不学诗 这一代年轻的诗歌读者完全不了解BBS时期的写作，这并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一个历史的错谬，因为给所有高校BBS建上围墙，导致它们的讨论被阉割，写作传统无法延续的决定，并不是出自这一代年轻人。不论在哪个时代，坚持对诗歌的阅读，已经是足够可爱的了，写作者不必在情绪化的反击中耗费精力。

复旦日月光华BBS的作品有一部分还在这个网址存留：https://bbs.fudan.edu.cn/v18/tdoc?board=Poetry ，大家可以到上面的诗歌版和燕园文萃版的精华区翻阅那一代写作者的作品，的确如费鲁文所说，那是一组大洋下的巨大海岭。现在一些著名的诗人，比如张定浩、肖水……当年也都是在此砥砺切磋，打磨诗艺。但有更多不出名的优秀诗人和作品，埋藏在这些被遗忘的版面里。

希望@明天争取不学诗 这一代年轻的诗歌读者和研究者们，能有兴趣再挖掘下这些作品，希望复旦和所有高校被活活打断的文脉，赓续不绝，生生不息。

最后附一下读睡曾经推送过的费鲁文（李青鱼）的4首诗吧，点击即可跳转阅读：《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我的理想》、《青草》、《河边的草》。

荐诗 / 范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