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带
早上你把塔利班的诗带回床上。
我喝着小豆蔻咖啡,你读着他们温柔的诗句
“愿你在沙漠里免受饥饿之苦,我的爱人”。
他们的爱像我们的一样平凡。
我看到狂野的男人在军阀大院的游泳池旁扛着火箭筒
觉得他们很美,
看着一个牙医从喀布尔上空一架飞机的起落架上坠落。
人体负载从起落架上滑落,
坠落于滑屏、滚屏和点击之中。
倒带,看到那个小人向上飞,
回到他的生活,
倒带。
像勃鲁盖尔的伊卡洛斯一样,他落在四公里外屋顶的水箱里,
溅起巨大水花,
没人注意到他的受难
只有一个手机碰巧拍到。
二十年前,双子塔的人们也在坠落,
扭动着,旋转着,领带飘动着,
越过火焰和浓烟,头朝下瞬间飞过曼哈顿。
倒带,看到那些小人向上飞,
回到他们的生活,
倒带。
我们躺在阿富汗买的万寿菊刺绣床罩下,
我害怕,
不是害怕你,而是害怕爱上你。
那次购物是我的老朋友汤姆带我去的,
坐着装甲车,带着他的保镖
我想起了大学毕业前的那个夏天,
他和我和深夜不睡,喝着“尊美醇“,
想象着我们自己的死亡,
一起,在某个尘土飞扬的小巷里,
金色的光,慢动作和高角度的镜头。
我们交替着死去
另一个人抱着对方。
Rewind
In the morning you bring Taliban poems back to bed.
I drink cardamom coffee and you read their tender lines
‘May you not be hungry in the desert, my dear’.
Their loving as ordinary as ours.
I see wilding men shouldering RPGs by the swimming pool
of a warlord’s compound and think they’re beautiful,
watch a dentist fall to Earth from an aeroplane undercarriage
rising over Kabul.
Human payload slipping from the landing gear,
falling through swipes, scrolls and clicks.
Rewind the tapes, see the little man flying upwards,
returning to his life,
rewind the tapes.
Like Bruegel’s Icarus, he touches down with a splash
in a rooftop water tank 4km away,
his suffering unnoticed
except for a casual cell phone recording.
Twenty years ago, the twin towers man fell too,
twisting and turning, tie fluttering,
past flames and smoke, for a moment head first over Manhattan.
Rewind the tapes, see the little men flying upwards,
returning to their lives,
rewind the tapes.
We lie under a marigold-embroidered bedspread
bought in Afghanistan.
I’m afraid of you,
not you exactly, but of falling for you.
My old friend Tom took me on that shopping trip
in an armoured vehicle with his bodyguard
and I remembered the summer before the end of uni,
how he and I sat up late, drinking Jameson,
listening to Johnny Cash
and imagining our own deaths,
together, somewhere in a dusty alley,
all golden light, slow motion and elevated camera angles.
We took it in turns who was doing the dying
and who was doing the cradling.
如果是几个月前,我是不会推介这首诗的。因为我觉得把9/11写进一首爱情诗里面太不严肃了,更接受不了和塔利班的同情者上床。
9/11发生那天,我正在北京,其实这件事跟我没多大关系。我之所以对这件事在文本中的运用非常在意,是因为我曾经支持二战后通行的国际秩序,其中包括反对任何针对平民的恐怖袭击。
但是如今,美国在拆毁自己曾经主导的国际秩序,我意识到不必入戏太深——当然我依然反对任何针对平民的恐怖袭击,但是对于这首诗可以网开一面——这是一首我喜欢的好诗。
本诗的作者并不是一位“职业”诗人,她是一位英国/瑞典国籍的摄影记者,她的社交媒体上的照片可以满足我们对战地摄影女记者的所有想象——缅甸难民、阿富汗女童、乌克兰战士应有尽有。她也有一颗精致的小布尔乔亚的灵魂,在社交媒体上也可以看到很多以同样精湛的技巧拍摄的生活照——狗、马、美食、美好的乡村生活,而点缀在战地照片和生活照之间的她的诗歌截图。
她见过五色杂陈的世界,所以并不拘泥于一个视角,所以愿意坦陈爱上了一个塔利班追随者的事实。同时,她又怀抱着一颗悲悯之心,用同样抒情的语气哀叹纽约和喀布尔居民的悲惨命运。
本诗最有趣的地方差点让它被我“枪毙”。最后一段,突然引入了诗人的朋友“汤姆”。他是诗人的另一个恋人吗?诗人把两段恋情并列是什么意思?经过反复阅读,我确认了“汤姆”真的只是一个朋友。
作为“业余”诗人,作者当然可以任性,但是这里任性也有几分道理。我发现这首诗也许并不是一首单纯的爱情诗,它是把一段爱情,时事镜头和作者的个人史等元素并置,达到某种效果,和汤姆的故事只是并置的元素之一。
那么“某种效果”是什么呢?我只能说是时代和个人命运织成一张美丽又可怕的挂毯。今天这首诗,也许可以伴随着我们走向未来。
在这个栏目里面,我曾说未来会相当黑暗。现在看来我的预测能力实在太差,所以不再说得这么绝对。我可以肯定的是,未来会是非常不可预测,也是非常刺激的。
对于爱好橙黄色物体,和十九世纪斗兽棋的朋友来说,你们的嘉年华才刚刚开始;对于更多的朋友,可能是被动地坐上了时代的翻滚过山车,请扣紧你们的安全带。
我们应当如何分辨是非,调整好恶来面对未来变幻的世界和迷惑的现实呢?我的建议是,更加心怀悲悯,更加热爱艺术。如果遇上同样热爱艺术的灵魂,请不要太在意他对其他事物的看法——珍惜同道,也不要太苛求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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