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悠在高高的虚空,只有一朵玫瑰作为支撑

配图 / Pia Riverola
bedtimepoem

只有一朵玫瑰支撑

我在空中布置一个房间,
在杂技师和群鸟中间:
我的床铺安在感觉的秋千
像风中鸟巢
在最远的梢尖。

我买下一条羊毛毯
它拥有最柔顺的羊毛
月光下的羊群
像闪亮的云朵,漂移在
坚实的大地上。

我闭上眼,把自己裹入
可亲动物的毛皮
我想感受羊蹄下的细沙
倾听夜里的马厩
门闩插上的声响。

但我却躺在羽毛中,
颤悠在高高的虚空。
我头晕目眩,难以入眠。
我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找到
一朵玫瑰作为支撑。

翻译 / 黄雪媛

选自 / 《只有一朵玫瑰支撑:希尔德·多敏诗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Nur eine Rose als Stütze

Ich richte mir ein Zimmer ein in der Luft
unter den Akrobaten und Vögeln:
mein Bett auf dem Trapez des Gefühls
wie ein Nest im Wind
auf der äußersten Spitze des Zweigs.

Ich kaufe mir eine Decke aus der zartesten Wolle
der sanftgescheitelten Schafe die
im Mondlicht
wie schimmernde Wolken
über die feste Erde ziehen.

Ich schließe die Augen und hülle mich ein
in das Vlies der verläßlichen Tiere.
Ich will den Sand unter den kleinen Hufen spüren
und das Klicken des Riegels hören,
der die Stalltür am Abend schließt.

Aber ich liege in Vogelfedern, hoch ins Leere gewiegt.
Mir schwindelt. Ich schlafe nicht ein.
Meine Hand
greift nach einem Halt und findet
nur eine Rose als Stütze.

 

犹太德语诗人希尔德·多敏在“杂技师和群鸟中间”布置起来的房间悬于高空,与法国诗人马拉美“诗歌是最偏远的建筑”和德语诗人保罗·策兰的“绝无之境”形成诗学地形上的对照。这是一个构筑在蓝色太平洋岛屿——多米尼加共和国上空的“德语居所”,唯有在此处,她“不可驱逐”,能拥有自由和安宁。

在二十世纪德语文学史中,希尔德·多敏被归类为“德语流亡文学代表”。她前期的诗作大都与她长达22年的流亡经验相关。流亡是将一个人从其正常生活的背景中剔除,流亡者必须不断承受外在的无家可归,还需对抗内心的孤绝处境,而在所有流亡者中,因种族仇恨而被迫流亡的人是最为不幸,最被否定的一群。多敏在一九六六年写给友人奈莉·萨克斯(德国犹太裔诗人,196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公开信中阐明了语言之于她的意义:当一个人遭到驱逐和迫害,被排除在一个共同体之外,在绝望中,她抓住了语言,她让语言复活,更新,让这种既属于她,同时又属于迫害者的语言变得生动。”

因此,多敏在空中抓住的这朵“玫瑰”不只是爱情的象征物,更是一个人在危机处境里仍然抱持的信念,一种向死而生、以写作抵抗虚无和死亡的信念。“在一切都被证明为可以失去之后……语言是最后的避难所。”多敏用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搭建词语的“金色之城”和“乌有之乡”。唯有在诗歌的语言中,故乡的苹果树才能与异乡的芒果树并排而立,羊羔与狼群和平相处,人类之间的游戏才能重新开局。

与同时代成名较早的保罗·策兰(Paul Celan)、奈莉·萨克斯(Nelly Sachs)、罗莎·奥斯兰德(Rosa Ausländer)、玛莎·卡莱珂(Mascha Kaléko)等犹太裔德语诗人不同,多敏四十二岁才开始写诗,五十岁才出版第一部诗集《只有一朵玫瑰支撑》(1959)。她轻盈的诗行总是带着分量,做到了词语之轻与生命之重的平衡。诗歌对多敏而言是“有意识的暂停”之地,是“自由的瞬间”,也是一个重生之地,它使个体得以从“孤独的群体”中重新浮现,重新体验到作为自由个体的自我。多敏曾写下誓言,“和语言手牵手,直至尽头”。在她的后半生,靠着诗歌这朵“玫瑰”的支撑,她收获了生命的奇迹,成为最受德国读者喜爱的女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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