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读到这首诗时，还是2020年的晚春时节，因为特殊的时势而足不出户许久，从精神到肉体都是落满尘埃的。尽管难以体会诗中爱情的遗憾，但是“所有为你种下的问候的花朵， 如今已在我的庭院里凋零枯萎”一句，也算是有所呼应：公园里的迎春花樱花梨花想必都已次第谢落，而这漫漫不安的等待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当代德国女歌手Dota Kehr给这首诗谱上了曲，和以左翼歌曲出名的Hannes Wader一起录下了他们的版本。

Hannes的男声粗犷而富于岁月的质感，和清脆温柔的Dota时分时合，仿佛是两双眼睛跨越时空的对视：一双正在展望那遥远的未来，而另一双则在萧瑟摇落的秋季回望向无忧无虑的、二十岁的春天。 一双苍老的眼睛，一双年轻的眼睛。

写下这首诗时，二十多岁的Mascha Kaléko还在柏林过着普通的文员日子，忍受着繁忙熙攘的大城市生活，她用打字机敲出她的爱情和期盼，再在杂志上发表。而高二的我躺在燥热的房间里，书本和网课都扔在一边，想着这首诗里充满光明的白昼，和清澈如水的夜晚。

二十世纪的诗，二十一世纪的沉寂。2023年的秋天，我拎着一罐无酒精啤酒，站在苏黎世的一座墓园里，和管理员再三查找确认后，弯腰行走、读完无数块墓碑，才来到了她的面前。一方灰色的小石块，碑上刻着德文和读不懂的希伯来文字：Mascha Kaléko，诗人，1907-1975；某某音乐学家之妻。矮硬的冬青顽强匍匐在墓上，鲜红色的果实像上个春天的花朵，掩埋在绿色的枝叶间。

伴随着墓碑上的数字，诗人的一生匆匆闪过：在柏林的岁月后，作为犹太人的她被迫流亡，在繁华陌生的纽约或是难以适应的耶路撒冷。几十年之后，她最后一次拜访柏林，自己的青春；回程路上，病死在了冬天的苏黎世城。

历经一整夜的暴雨，白昼充满着光明。墓园里四下都是参天大树，我恰好是诗中的二十岁，却只来迟了数年之久。我轻轻地把酒浇在墓前，鲜红的小果实们闪闪发亮，其中两只一眨一眨。我和它们对视：就像一双苍老的眼睛，还有一双年轻的眼睛。

我知道，那是一双二十世纪的眼睛在望着二十岁的我， 而我在萧瑟摇落的秋季，也回望向那曾经无忧无虑的春天。沙沙的枝叶颤鸣，微风中仿佛响起：

“Denn nun kommst du um einige Jahre zu spät,

（因为你今已来迟数载）

Und es wird nie mehr so wie es war…

（一切再也回不到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