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凉爽阴影的孩子,感到某种甜蜜的放逐

Miho Ichise

前世记忆

我永远不会居住的某个地方
一座宫殿花园凉亭
那么美,让人梦到它就伤心。

在那里,排列着远古的人行道,
怀孕的大花朵
我逝去的生命,在上帝面前,重现。

在那里,我是幸福的,一个
拥有凉爽阴影的孩子
置身其中,感到甜蜜的放逐。

他们带走了所有这些真实的事物。
哦,我失去的草地!
我黑夜与白昼之前的童年!

1915年8月29日

翻译 / 程一身
选自 / 《厌倦了爱》,上海人民出版社 ·文景
配图 / Miho Ichise

《前世记忆》是佩索阿以英文写就的一首短诗。诗人似乎回忆起某个从未亲身经历的“前世”,回忆起,但是又从未亲身经历,这种矛盾奠定了诗的虚幻基调:“我永远不会居住的某个地方”开篇即否定了现实性,却又以诸如花园、凉亭、人行道、大花朵等细节强化真实感,形成现实与想象的张力。而“逝去的生命在上帝面前重现”,将个人记忆提升至神性维度,暗示这种记忆可能是灵魂的永恒印记,而非尘世经历。

“宫殿花园凉亭”,这个意向很具有传统象征主义诗歌的意味,一种理想化的伊甸园或彼岸世界,美到“让人梦到它就伤心”——这是一种因无法触及而产生的痛苦,不能不让人联想起柏拉图式的理念世界,我们只是理念的影子,而那理念本身是我们永远无法回归和触及的原型。

童年意象则代表了一种纯粹本真的状态,诗人称其为“甜蜜的放逐”——既是乐园中的幸福,又是被逐出现实世界的孤独,其实暗含了佩索阿惯用的“自我异化”主题。

“他们带走了所有这些真实的事物”,匿名化的“他们”指的也许是命运,是时间,“他们”剥夺了本属于诗人的“真实”,但矛盾在于,这些事物从未真实存在过,一切都是心灵建构的产物。

众所周知,佩索阿以“异名”写作知名,每个异名都有独立人格。这首英文诗大概率是属于其异名之一亚历山大·瑟奇的作品。用非母语表达最深层的记忆,也加剧了这种“回忆”的虚幻性;诗歌中的“我”既是孩子又是旁观者,体现了佩索阿对“自我”的怀疑——记忆中的幸福主体是否真是自己?或只是另一个异名?

佩索阿并非哀悼具体失去的童年,而是哀悼一种本质的缺失——人永远无法回归的本真状态。记忆成为幻觉,美成为痛苦的源泉:我们渴望的从来不是真实之地,而是心灵投射的“故乡”,而它只存在于失去之前。

佩索阿长期以商业翻译为生,英语是他的工作语言之一。佩索阿少年时跟随母亲改嫁,在南非德班生活。德班又是英国的殖民地,佩索阿在德班接受了良好的英语教育,在这期间佩索阿曾获得维多利亚女王最佳英语散文比赛奖金。这次获奖激发他以英语写诗,并且成为大诗人的雄心。佩索阿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二十世纪的莎士比亚、济慈或雪莱”,他甚至以异名亚历山大·瑟奇宣称:“此处躺着的这个人自认为是/世界范围内最好的诗人”(《墓志铭》)。最近由程一身翻译、文景出版的佩索阿诗集《厌倦了爱》正是一本他的英语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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