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蛾没有嘴
所有昆虫都有嘴,唯独月蛾
把嘴和饥饿的记忆
一同遗忘在毛虫的过去。如今它只靠
吸收月光生存,由此得名。
月光如此之多足够它夜夜盛宴,
于是我们眼看它们月复一月不断消亡。
月亮,
无助地任由百万昆虫飞过,
各自分得一份光辉。月亮,是如此巨大
以至我们总能看见它,无论有意还是无意;
可它也如此遥远,我们听不见它的求救。
这是无声的消亡,像一滴汗水在炽热的沙粒中蒸发。
像一块冰在一杯水的怀抱中溶化。
人们说月蛾没有嘴。
但月亮也没有。它死于被忽视的反面——
骄纵过度,它的月光中从不
包含一点抗议,
它在过度的注视逐渐凋残,
如此虚荣,如此自恋。
它不需要嘴,因为诗人与恋人
就是它的代言人,一整台宣传机器
替它唱赞歌,酒气冲天,
要我说还包藏祸心。够了吧,
唠叨的诗人们,痴情的斑鸠们,月亮
早已获得了足够的戏码。
正因如此,它才不断返场,
它以谄媚为食,正如月蛾吮饮它傲慢的光束。
或许我们全弄错了,或许这些蛾子
是在试图拯救我们这些多情的人类,
免于这座互相依赖的囚笼:ego和ego彼此成就。
月蛾,这些渺小的英雄,
在徒劳中奔波,没有嘴——也没有胃!
生命仅仅一周上下,
却在那宝贵的时光里反复传递着无人理会的消息:
不要把你的一生浪费在那些
永远不会像你那样去爱的人身上。
The Luna Moth Has No Mouth
its mouth and the memory of hunger behind
with its caterpillar past. Now it survives by
absorbing moonlight, hence, its name. There’s
so much moon for the nocturnal feasting, we
witness its depletion each month. The moon,
so helpless to the millions of insects that fly
by to take their share of luminescence.
The moon, so large we can see it, even when
we don’t mean to, is also so far away we can’t
hear its cry for help. It’s a silent demise, like
a drop of sweat vanishing on the hot sand.
Ice melting in the embrace of a glass of water.
The luna moth has no mouth, we’re told. But
neither does the moon. It dies of the opposite
of neglect, which is overindulgence, and nary
an utterance of objection from its moon glow.
The moon perishes from too much attention,
such vanity, such self-centeredness. It doesn’t
need a mouth because poets and lovers
are its spokespeople, an entire publicity machine
at its disposal to sing its praises, punch-drunk
and, truth be told, pernicious. Enough already,
babbling bards and lovesick turtledoves, the moon
gets plenty of play. That’s why it keeps coming
back for more. It feeds on flattery the way
the luna moths drink from its arrogant beams.
Maybe we have it all wrong and the moths
are trying to save us susceptible humans from
this prison of codependence: ego enabling ego.
Luna moths, our diminutive heroes on a fool’s
errand, without mouths—or stomachs!—live only
for a week or so, yet spend that precious time
delivering the same unheeded message:
Don’t waste your life on those who
will never love the way you do.
如果给“舔狗”起一个体面点的名字,应该叫什么? 这首诗给出了答案,叫“月蛾”。
“月蛾”(luna moth,Actias luna)是北美常见的一种很大的蚕蛾。“Luna”也就是“卢娜”,是古罗马的月亮女神。
因为从古罗马开始,欧洲人相信月亮的运行和人类的精神状态有关系,所以英语中有一个词“Lunatic”。《哈利·波特》里面有个神经兮兮的角色叫“卢娜”。用“卢娜”给蛾子命名的是生物分类学之父卡尔·林奈,老爷子觉得这种蛾子很漂亮,就用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来命名它。
所以“月蛾”和月亮没有直接的关系,整首诗纯粹是诗人的望文生义;至于说“所有昆虫都有嘴,唯独月蛾没有”,那就更是“狗撵摩托——不懂科学”。大家都知道,月蛾他们家族的“蚕蛾”都没有嘴,蜉蝣也没有嘴,最近挺火的养殖昆虫黑水虻的成虫也没有嘴,这样它们就不会像一般的苍蝇一样到处乱吃,糟蹋东西。(咦,这真是一篇诗歌公众号的文章吗?)
但是看到“如今它只靠吸收月光生存”,我和诗人达成了和解,甚至某种共谋关系,因为我知道这首诗并不是基于什么科学事实,而是基于诗人的想象,以及由此产生的象征意义。
本诗作者里戈贝托·冈萨雷斯生在美国,长在墨西哥,后来又回到美国接受教育,可以定义为墨西哥裔美国人。冈萨雷斯不但创作诗歌,还写小说和非虚构作品,以及美国和西班牙双语儿童文学。他的作品带有墨西哥的魔幻感,同时又因为不只创作诗歌,他的诗少了一些当代诗歌的固定习气。
巴拿马裔美国诗人达雷尔·亚历杭德罗·霍尔内斯(Darrel Alejandro Holnes)如此评价冈萨雷斯的作品: “在一种珍视超然胜过热爱、讽刺胜过亲密的文学氛围中,里戈韦托·冈萨雷斯如此写诗,可谓激进的真诚之举。”
《月蛾没有嘴》确实具有某种20世纪之前的经典感觉,它使用单一的、明确的意象,批判了人与人关系中的一种现象,那就是“Ego和Ego彼此成就”。
Ego可以翻译成“自我”或“自我意识”。它最早出现在佛洛依德(Sigmund Freud)的理论中,是理性调节者,负责在本我(id)与超我(superego)之间协调行为和欲望。但是到了后面一代心理学家荣格那里,Ego变成了一个相当负面的词汇。
荣格提出一个非常关键的概念:“自我膨胀”(Ego inflation)。
当一个人: 过度认同自己狭窄的意识(ego)、拒绝承认潜意识或外部世界的复杂性,把一切经验都归于自己的控制与意义之下,那么这个人就陷入了“ego inflation”,即自我膨胀。
荣格认为这是心理发展的危险阶段,会导致精神崩溃、神秘狂热或极端自恋。 而在今天这首诗中,我们发现两种生命体——一种无脑地迷恋追捧,另一种只愿享受他人的迷恋,从来不珍视“爱”本身,也几乎丧失了付出爱的能力。它们都陷入了隧道视觉,在“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狭隘中逐渐凋亡。
所以,请走出这个死亡螺旋——不要把你的一生浪费在那些永远不会像你那样去爱的人身上。
写完这篇文章,才发现发布日期正好是中秋节,好在这篇里面说了月亮——“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希望大家中秋快乐,享受真正有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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