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挂线”她说，“我这就跑出去找他。
这里天气很好，他有机会锄锄草。”
我仿佛看到了他
视线在他的手和膝上
在韭菜地旁
他触摸、搜索、把茎与茎分离，
小心地拔去不是鼠尾形的
不柔弱和宽叶子的一切
高兴地感觉草根的小小断裂
但又感到悔恨……

然后发现我在听着
被大厅放大的低沉的钟表声
在那里话筒孤零零地躺在
镜子玻璃和中暑的钟摆之间

然后发现我自己在想：
如果就在今朝，
死亡召唤每一个人……

然后是他开始说话，
我差点就告诉他，
我爱他。

A CALL

‘Hold on,’ she said, ‘I’ll just run out and get him.
The weather here’s so good, he took the chance
To do a bit of weeding.’
So I saw him
Down on his hands and knees beside the leek rig,
Touching, inspecting, separating one
Stalk from the other, gently pulling up
Everything not tapered, frail and leafless,
Pleased to feel each little weed-root break,
But rueful also…

Then found myself listening to
The amplified grave ticking of hall clocks
Where the phone lay unattended in a calm
Of mirror glass and sunstruck pendulums…

And found myself then thinking: if it were nowadays,
This is how Death would summon Everyman.

Next thing he spoke and I nearly said I loved him.

Seamus Heaney

这首诗对我的意义非常重大。在我比现在年轻很多的时候，曾经狂热地迷恋过诗歌，1999年，考过GRE却没有出国的我在刚刚普及的互联网上搜索了很多英文诗歌，自己动手翻译。之后，我走上了大多数人都会走的貌似“正常”的道路，这些译诗就躺在我的电脑硬盘里，居然经过5次换电脑而顽固地存活了下来。在 2013年，我迎来了人生重大的事件，参加“读首诗再睡觉”的幕后黑手团。我发现，14年前翻译的诗居然在最新的媒体上重新焕发了生命力。这就好比《魔鬼终结者3》里的情节：为迎接美苏核战而修建在深山里的司令部，竟然在魔鬼终结者肆虐的时代派上了用场。这也说明，人类的努力，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容易白费。

今天介绍的这首诗《一个电话》出自1995年诺贝尔奖得主，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 1939－ ）。希尼是为数不多的能靠卖诗集养活自己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都贴近生活，朴实易懂，同时浑身又流淌着现代诗的血液。这首《一个电话》就描述了一个非常常见的场景：一个女子给一个男子打电话，家里的女主人接电话，然后去叫正在田里干活的男子。这里有一个富于意味的插曲不能不提。在1999年，我26岁，还未经历过感情的波澜，译诗的时候认为接电话的是男子的母亲。当然，现在的我不会再这么认为了，女主人就是男主人的妻子或同居女友，不会是别人。比起对剧中人物的仁慈，作家考虑的更多的构图的张力。14年的岁月慢慢滴落渗失，让我的心灵就像浸水的牛皮，有更大的力量缚住精致的残忍。

诗的第一段起势很平，但我们可以感觉到发条在不经意间慢慢拧紧。“他触摸、搜索、把茎与茎分离，小心地拔去不是鼠尾形的，不柔弱和宽叶子的一切，高兴地感觉草根的小小断裂，但又感到悔恨……”，这是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的想像。“高兴地感觉草根的小小断裂，但又感到悔恨……”，这既是在写拔草，其实也是女主人公用柔弱的手腕支持着电话话筒时的感受。她既高兴自己能打这个电话，同时又感到后悔。人生往往就是这样，进退为难，无论做什么，都是高兴又悔恨。

但是，人生不能永远这样，因为人生本身会结束。倒数第二段死亡出场：“然后发现我自己在想：如果就在今朝，死亡召唤每一个人……”。人总是“向死而生”，人的所有行动，都要响应“终将死亡”这个主题。虽然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但面对死亡，一定要选择。于是，女主人公决定对男主人公表白，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Next thing he spoke and I nearly said I loved him. ”如此轻巧，如此残酷。

《一个电话》以最简单的语言表现了诗歌最重大的几个主题：爱情、死亡、个人和外物的关系、内心的斗争。或许在爱情中“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是自欺欺人，但是对诗歌的爱总不会没有回报；或许你今天错过了机会，但面对最终的死亡，什么时候做出选择都不算晚；或许人生总是高兴又悔恨，但说出那三个字总比不说要好些。朋友们，读完这首诗就睡觉吧，明天又是新的太阳。

荐诗 / 光诸
2013/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