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岛是一粒不完整的黄钮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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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边缘

在缩尺一比四千万的世界地图上
我们的岛是一粒不完整的黄钮扣
松落在蓝色的制服上
我的存在如今是一缕比蛛丝还细的
透明的线,穿过面海的我的窗口
用力把岛屿和大海缝在一起

在孤寂的年月的边缘,新的一岁
和旧的一岁交替的缝隙
心思如一册镜书,冷冷凝结住
时间的波纹
翻阅它,你看到一页页模糊的
过去,在镜面明亮地闪现

另一粒秘密的扣子——
像隐形的录音机,贴在你的胸前
把你的和人类的记忆
重叠地收录、播放:
混合着爱与恨,梦与真
苦难与喜悦的录音带

现在,你听到的是
世界的声音
你自己的和所有死者、生者的
心跳。如果你用心呼叫
所有的死者和生者将清楚地
和你说话

在岛屿边缘,在睡眠与
苏醒的交界
我的手握住如针的我的存在
穿过被岛上人民的手磨圆磨亮的
黄钮扣,用力刺入
蓝色制服后面地球的心脏

1993.1

作者 / 陈黎
选自 / 《家庭之旅》,台北麦田出版

 

这首诗写于台湾花莲,写的是世界地图上实在的岛屿边缘;1993年1月正值“新的一岁和旧的一岁交替的缝隙”,于是就又有了“孤寂的年月的边缘”。

如此,这首诗可以做最朴素、却又最政治化的解读,诗中的“你”甚至可以替换为“台湾岛”,诗人用力将“我们的岛”缝合进世界历史、人类记忆的版图,岛屿仿佛获得了超越时空边缘的主体身份,刺入地球的心脏,不再松落于大海;但如果将“你”拿来指称此刻的每一位读诗人,这首诗却立刻释放出哲人般瑰丽的光泽。这二重理解,就像诗中设喻的两粒钮扣,一粒被岛民摩挲在手中,一粒则收录、播放着隐形而神秘的声音。

这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处于年月的边缘,当众生都在呼唤明天时,它却回放着昨日的录音带,反身翻阅过去的镜书,用心跳为死者招魂。面对整个的世界和不息的人类,当时间的波纹也凝结住,新旧交替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重复和赓续。曾经的重叠的记忆明亮闪现,唯有它才能种未来的花。

正因为处于年月的边缘,我们才体验得到临界之声的含混之美:睡眠与苏醒交界,爱与恨交混,苦难与喜悦交会,生与死交谈,既不是孤独,也不是不孤独……正如诗人所言,此时的我们好像断崖的花,孤悬在晴空与黑暗的深渊中间,遭逢一场真实的、幸福的不安。

 

荐诗 / 曲木南
2016/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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