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坐在公园中静僻的一角一张缺腿的铁凳上,享用从速食店买来的午餐。啃着啃着,忽然想起我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听过鸡叫了。
我试图用那些骨骼拼成一只能够呼唤太阳的禽鸟。我找不到声带。因为它们已经无须啼叫。工作就是不断进食,而它们生产它们自己。
在人类制造的日光下
既没有梦
也没有黎明
作者 / 商禽
传统文化里,鸡啼关乎黎明日出, 是极日常又极具仪式感的音效:“鸡叫清寒晨”,“鸡鸣天汉晓”,“雄鸡一叫天下白”。然而今天流水线上被生产出的商品肉鸡,虽也被称之为鸡,声带已全无用途。在一个机械指针安步当车、电子表盘四处流淌的世界,啼叫是需要被避免,乃至被切除的事情。
商禽的感慨大约由此开始,然而这篇作品并不仅仅指向对工业文明的批判。欧阳江河在那篇著名诗论《命名的分裂》里特别指出,商禽这首诗并没有怀旧病。在欧阳江河看来,在拼不出声带的鸡骨头与呼唤太阳的禽鸟之存在一种互相抵制的命名行为,而这个冲突指向写作与前写作、词与反词、命名与匿名、自我与宇宙。这大概是一种太知识分子气的解释,但至少说明,这首诗的克制与复杂有待被重估。
商禽出身军旅,诗风冷酷陡峭,他的绝望也是粗砺的,没有那种书生气的精巧趣味。这首诗似乎在呼应这样一种绝望:生活已不再是生活(正如鸡已不再是鸡)。这样的变化当然和现代社会带来技术和物质文明的大变革有关,但又不仅如此。在这首诗里,商禽所怀疑的,不仅仅是技术和物质,而且是历史和社会。
今天的生活只有一种可能,这就是中产生活。农民、工人、园丁、邮递员都不再可能,生活水平更低的,过的是山寨版的中产生活;贵族、骑士、名士、大亨都不再可能,生活水平更高的,过的是扩展版的中产生活。社会中每一个角色所能做的,不过是对这唯一一种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如果还能称之为生活的话。这大概是冷战之后才出现的局面,这是真正的不见黎明。
在第一段小说般的背景交代中,一切似乎都是坐实的,公园、铁凳、午餐和速食店,每一样东西都具有体积感,不容怀疑,不容取消。第二段的联想带上了加速度,第三段则终于出现有意的分行,意味着节奏感,意味着重拍之后的喘息,这是链球被抛出之前最后三圈的倒计时。希望这只链球拎着我们落到知识分子批判与传统文人感怀之外的位置去,希望能砸出一点做出真正改变的勇气。
荐诗 / 脱脱不花
2016/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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