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为自己流浪

从来没有一个
哪怕小小的村庄
是我的家乡

任何一捧泥土
我都不存在
拥有的权利

助产士的手指
在我出生的一刻
国色天香
当我大放悲声
万物
都告凋零

阳光一闪就灭了
从此我没有灯

我是我的突如其来
我是我的世世代代
我是我唯一的香火
假如真的有香火
这种传说

甜蜜与苦涩
单纯与复杂
我都不虚构
我虚构一匹马
我乐意成为
我自己的游子
我纯粹
为自己流浪
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
从一片领域到另一片领域
从一边天空到另一边天空

山河破碎几千年了
哪里还有什么乡愁

我想只要我
一直都在大自然里
策马迁徙
我从来都不是异乡人

作者 / 池莉
选自 / 《池莉诗集 · 69》，浦睿文化

福克纳曾说，我是写诗失败了才开始写小说的。福克纳的诗还真没读过，不知道究竟写得如何。我相信绝大多数小说家，都有写过诗，且不说写得多还是少。

并不是说小说家心中都有一个诗人梦，也不是说诗歌作为一种体裁先天就比小说高级，只是，诗歌作为一种语言魔术，总是会让操弄另一种语言魔术的人心痒。更何况，我相信，即便作为一种文学启蒙，诗也总是先于小说进入人的认知的。

池莉在这本诗集里谈到了自己青春时代开始写诗的经历。对于诗歌曾给她带来的某种厄运，说实话我还是有一点意外的。不过这也恰恰是成就池莉的地方。池莉的小说十多年没有读过了，许多故事也都变得模糊，不过有一种东西始终清晰，那就是小说本身所洋溢着的气质、主人公的性格和精神。这种气质和精神，在池莉这本诗集里，多多少少重新得到了印证。她就是这样的池莉，必须是这样的池莉。

小说和诗毕竟是两种体裁，在对语言的认知和运用上，有着巨大的不同。小说家和诗人对语言同样挑剔，但要说到，挑剔的“点”，可能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比如这一句：“助产士的手指/在我出生的一刻/国色天香”，“国色天香”四个字的出现，说实在的让我略有不适。太俗、太随意，太没有表现力的四个字了。我明白，这“国色天香”是和紧接着下面的“都告凋零”起到对比效果的，但一定有比这更准确的词汇去取代它。我相信池莉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因为这并不是她会关注的一个点。这也是小说家和诗人在对待语言上微小而巨大的差别。

但是整首诗仍然是浑然天成的，这是池莉的语言体系。没有故乡，不存在拥有的权利，从来都不是异乡人，我成为我自己的游子，纯粹为自己流浪，如此等等，都有着极为明确的主体意识，清晰、决绝、笃定、强大，还是那个新写实主义时代的小说家池莉，只不过，她偷偷在写诗，在用小说审视别人的同时，偷偷用诗歌清理着自己。
荐诗 / 流马（微信号：he-liuma）
2016/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