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

很多年前
我梦见一只老虎
在我身后

我站在原地
一动未动
我知道它也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仍然不敢回头

作者 / 流马

这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你们一定也经历过的。比如梦里一次又一次的追杀和逃亡，一场又一场的灾难和动荡。再或者童年摔跤时磕到的同一块石头，进入初中后每次月考的打铃声。

我也是。

那时候我刚住校，正在读高一。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们一家人在空旷的路上散步。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田野，虽然一片碧绿却总有种不详的荒凉。我和爸爸妈妈走在一起，也没有说很多话，也就是无所事事地走着。走着走着开始看见前面的村落和人群。这个时候，路边突然冲出来一条狗，黑黄掺合的皮毛颜色，身型极其巨大，表情凶恶持续狂吼，随时要从不远处冲上来。我知道那种荒凉下掩盖的预感是多么可怕了。我也知道，逃不掉了。

我爸说，你快跑。

我犹豫了一瞬，然后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再不敢回头。最后跑进了一家杂货超市店，里面有很多很多人。我觉得这里安全，便停了下来。我是真的担心，他们还能不能活着找到我。

我一直挤在人群里，望着小超市外。如果他们活着会来这里找到我的。

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他们。我妈妈站在我爸爸身后，他们一起站在那个吵闹的小超市外，看着我。我感觉这个世界都安静了，夕辉落满他们全身，他们没有走近我，我也没有走出那个拥挤又嘈杂的小超市。看见爸爸站在离我十几步的距离，他非常慈祥非常宽容也非常虚弱地向我微笑着。而我们就这样遥遥相望。

然后我注意到了，我妈妈的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脸盆，那一刻我觉得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保持着站立。果然，我爸爸手上缠着白色的纱布，虽然经过了严密的包扎，但鲜血已经完完全全地渗了出来。我惊呼一声冲过去，他还是微笑着告诉我没事的。

妈妈勉强笑着告诉我，还剩下无名指和大拇指，能活着见到你已经是幸运的了。

梦醒。我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这个梦里的每一个细节。我也记得在梦里妈妈说完这句话后我醒来，完全是因为生理上的心痛迫使我惊醒。

那种遥遥相望时虚弱的微笑，和鲜血渗透下残破的手指，成为了我心底很难化解的恐惧。当然，我分得清现实和梦境，而经过那个梦，我仍然有所不同——从那时开始，我对狗开始充满恐惧。我还是打心里觉得它们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只是下意识就会保持距离更别提抚摸一下了。

我知道当时的恐惧不仅仅是梦里的血腥与不忍，而是我自己本身，内心最深处离开他们的恐惧，无能为力的恐惧，因自身引起别人有所牺牲的恐惧，还有逃避的恐惧。

如果说我一直一直在找什么能够形容出我心里的恐惧，那么就是它了。简洁明了，直达内心，充满了不安和隐秘。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不敢回头。”

我用了这么大的篇幅来说我的恐惧，流马用了八行。这首诗的张力和内涵都可见一斑了。作为荐诗也是该收笔了。

可我仍然想告诉你们一个结局，这个梦境是有现实结局的。我对于狗的恐惧还有那个梦持续了好几年。我也并未尝试刻意克服。直到今年夏天，我碰到了一个自己真的很喜欢的人。那让我很喜欢的人养了一只狗，马上要告别去家里见最后一面时，非说要小狗来打声招呼。我试着弯下腰伸出手的时候，它忽得直起脖子亲昵地蹭上了我正因恐惧犹豫着的手心。那个瞬间我感受到的是温热的体温、温顺的皮毛、温和的目光，以及抬头时我喜欢的那个人笑得特别美好。

我意识到，也就是那一刻，我与那个梦境和解了。

这不只是一首关于老虎和梦境的诗，这是关乎恐惧的命题。

而我说这个对于现实的结尾也不是为了鸡汤和治愈，这其实是人生的一种安放。

而说句题外话，不管多少年我始终希望我们最终都能与那份恐惧，握手言和。

荐诗 / 老汉（微信qingbenxun）
2014/11/11

题图 / 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