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

空荡荡的运猪卡车全是雨水，
面店的老板笑嘻嘻揉着一大团面。
在这个春天的雨夜，
菜市场里有一股凄风苦雨的味道，
面店有一股香味。
雨水斜斜地打在运猪卡车的铁笼子上，
空气里有一股严重的泥泞味，也有酒香味，
热乎乎的酒香味里有一股阴郁不堪的百姓味。

被遗弃的小猫躲在炉膛里向外看，
狗蹄子在路中央拼命地蹬起来，
要把整条街的泥泞背到自己身上，
但它只把很多泥点带到了身上。
小乞丐用讨饭碗顶在头上挡雨，
爸爸因盗窃坐牢，妈妈改嫁，
他知道人是有恻隐之心的，
人要是没有恻隐之心，他就痛哭。

作者 / 杨键

生活并非总是欢歌笑语，也弥漫着凄苦的味道。所谓“选项”就是数条殊途同归的道路摆在你眼前，有个声音在对你呼唤，归来吧，归来哟。

时间有限，仓促生活了多年后，很多人难以置信地问自己，是否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即便生活的局面无法突破，人总还要寻找存在的依据。于是籍精神的超越而打量人生，泪水与烈焰夺眶而下。

北宋的大哲学家张载有个著名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怀疑这是他酒后挥就的。哲学家绝不会写什么励志名言，而是不断地告诉世人无关乎情感和意志的朴素道理。

比如他所持的气一元论，认为万物都由气聚而成，又从气散而消。在人则意味着我们都是由相同的微粒聚集而成，死亡不过意味着这些微粒散落到宇宙空间去了而已。生和死都是“气”的事情，这就是“通生死”。不仅人如此，动物如此，任何具象的事物皆如此。这种认识方法，将人的精神置于它本该具有的高度上去，既然可以认识，那就能够包容。

在杨键的诗中，猪、狗、猫、人，并列在凄风苦雨的情境中，这日常的一幕说不上是苦难，但它错落的语句和平淡的描述蕴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这味道就是百姓味。家畜背负着自己的命运，小乞丐像一个触目惊心的角色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人有“恻隐之心”，如果没有了，他就痛哭。

中国人的信仰只能落在“人性本善”上，忘记了这条最根本的伦理基础，一切都将轰然倒塌。

荐诗 / 高岭
2017/08/01

题图 / 孔龙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