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

某人轻飘飘的暗夜
像一首没有重量的诗
不受地球引力的管辖

某人轻飘飘的爱
像手术室里的刀
没有阴影

某人轻飘飘的幸福
像镜子墙里的眼睛
无限重复

我走过你那轻飘飘的人生
你就跟上了我
我难以甩脱

我的沉痛就慢慢地变成了欢乐
我的哀哭就变成了歌
你就变成了我

我所占据的你被我中和
慢吞吞地
像飞机下的骆驼

而我在你的肚子里被消化
像炮弹穿过云层
出来时变成了云朵

2000年10月10日

作者 / 周伟驰
选自 / 《避雷针让闪电从身上经过》，南京大学出版社

 

相爱是一种中和，我不说这是一个有趣的结论，而说是一个充满想象的假设。假设爱是中和，那不爱是不是因为中和得太久，只剩下无色透明亦无味的水？抛开诗歌本身的意义不谈，我觉得这是一首仅仅从语调和节奏上就让人感到愉悦的诗。

下面，我用逐句批注的方式来解一下这首诗：

某人轻飘飘的暗夜

（第一句就耐人寻味。某人是谁？暗夜本当沉重，如何又轻飘飘?）

像一首没有重量的诗
不受地球引力的管辖

（此两句似乎暗示“某人”的生命正处在一种轻飘飘的悬置状态里，无根漂游，漫无目的，随遇而安。）

某人轻飘飘的爱
像手术室里的刀
没有阴影

（轻飘飘的爱，本来就没有阴影，因为那是浅尝辄止的一种，但是“手术室的刀”作为一个喻体，暗示出某种危险，正如“暗夜”本当沉重。）

某人轻飘飘的幸福
像镜子墙里的眼睛
无限重复

（轻飘飘的幸福无限重复，意味着单调乏味；但作为喻体的“镜子墙里的眼睛”，和“手术室的刀”、“暗夜”一样，都是诗人设置的小陷阱，个个另有所指。在无限复制的眼睛注视下，这乏味而重复的幸福里，其实有着不可撤销的恐怖意味。那暗夜、手术室里的刀与镜子里的眼睛一样，随时带来一种不安。）

我走过你那轻飘飘的人生
你就跟上了我
我难以甩脱

（拯救者来了！一个生命沉重的人经过一片漂浮的羽毛，或者一段游移于空气中的袅晴丝，的确是难以甩脱的，那仿佛是烦恼无疑，但想不到会遭遇一段中和的爱情。）

我的沉痛就慢慢地变成了欢乐
我的哀哭就变成了歌
你就变成了我

（开始奇妙的转化，生命沉重的“我”开始向“轻轻飘“的你传递沉重，而获得的却是欢乐与歌。）

我所占据的你被我中和
慢吞吞地
像飞机下的骆驼

（轻飘飘的你，被“沉重”中和的你，终于变得缓慢。飞机的轻盈与快速移动愈加衬托出骆驼的缓慢与沉重。）

而我在你的肚子里被消化
像炮弹穿过云层
出来时变成了云朵

（像一枚炮弹击穿云层，却变成同样轻飘飘的云朵。这一段和上一段的关系是“正反打”，但需要注意，“我”对轻飘飘的“你”是中和，“你”对“我”却是“消化”，“消化”到底是“中和”的一种，还是比“中和”更甚的一种爱情？耐人寻味。而且，这一段作为结尾，诗人是有意下了重手，修辞极尽奇特，很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绝决，又带一点黑色幽默的反讽意味。）

上周六推送《游观术》时，我犯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错误，硬是把作者梁雪波写成了周伟驰。你们一定不想了解导致这个错误的具体原因，所以今天就索性来推一首真正是周伟驰写的诗。但愿一直被沉重肉身困扰的你，像诗里的那枚炮弹一样，读完之后变成轻飘飘的云朵。

荐诗 / 流马
2014/12/27

 

 

题图 / 邦乔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