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曲   

摇啊摇，摇啊摇。
大人和孩子沉入
他们的睡床。
大海之上
大船沉没，乘员死亡，
铅块装满船舱。

摇啊摇，摇啊摇。
让列国愤怒，
让列国灭亡。
罂儿床的栏杆
把巨大牢笼的阴影，
投射在四面的墙。

摇啊摇，摇啊摇。
继续沉睡吧沉睡，
战争即将退场，
扔掉那些愚蠢的，
无害的玩具，
捡起月亮。

摇啊摇，摇啊摇。
如果他们说你
无知无觉，
不要理他们；
因为无论怎样说，
都没有任何区别。

摇啊摇，摇啊摇。
大人和孩子沉入
他们的睡床。
大海之上
大船沉没，乘员死亡，
铅块装满船舱。

作者 / [美国]伊丽莎白·毕肖普
翻译 / 光诸
选自 / 组诗《给有色人种歌手写的歌》

Lullaby

Lullaby.
Adult and child
sink to their rest.
At sea the big ship sinks and dies,
lead in its breast.

Lullaby.
Let nations rage,
let nations fall.
The shadow of the crib makes an enormous cage
upon the wall.

Lullaby.
Sleep on and on,
war’s over soon.
Drop the silly, harmless toy,
pick up the moon.

Lullaby.
If they should say
you have no sense,
don’t you mind them; it won’t make
much difference.

Lullaby.
Adult and child
sink to their rest.
At sea the big ship sinks and dies,
lead in its breast.

by Elizabeth Bishop

最近因为正在发生的时事，我一直处在一种愤怒，焦虑和悲哀的情绪中。我感觉，此时应当介绍一首不是那么轻松愉快的诗。

《摇篮曲》节选自伊丽莎白·毕肖普的组诗《给有色人种歌手写的歌》，这首组诗共有四节，它们既独立成章，又相互关联，成为激荡人心的交响。《摇篮曲》是第三节，也是其中最抽象的一节，具有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的永恒力量。

伊丽莎白·毕肖普像很多顶尖大师一样，既有强烈的道德感，同时又具有超越道德的审美。她的诗往往揭示了生活和世界残酷的真相，却具有可怕的美感。《摇篮曲》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这首诗浅白易懂，只有一个难点：“战争即将退场，扔掉那些愚蠢的，无害的玩具，捡起月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的理解是，“愚蠢的无害的玩具”指的是战争中的武器，“捡起月亮”指的是重拾和平时代美好的事物。战争武器唯一的用途是杀死其他人类，所以“无害”是一种讽刺性的反语。

但我们也应当同时看到，战争的结局，往往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了，所以之中任何个别的战役，用的个别武器，对战争的结局都没有任何影响，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武器也确实是“无关痛痒”的，也就是“无害”的玩具。可悲的是，处在战争中的个人，即使已经知道了战争的必然结局，在战争结束之前也必须要继续拼尽全力和敌人厮杀。

如果要给《摇篮曲》这首诗配一个画面，我脑中会浮现出“吕贝克海湾的悲剧”。

1945年5月3日，虽然希特勒已经自杀，但纳粹德国还在进行最后的顽抗。英国军队正向德国的吕贝克海湾挺进。聚集在此地的德国船只匆忙逃离，其中包括战舰、潜艇，也有运兵船，船上的乘员既有希望逃到挪威的德国占领区继续负隅顽抗的德军，也有大量的战俘。近万名形同骷髅的战俘们被塞进拥挤的船舱，运往最后的目的地。英国派出空军“台风”战斗机群，希望击沉尽可能多的德国船只。但因为情报部门的失职，英国的战斗机飞行员并没有被告知战俘的存在，结果有两艘满载战俘的船只被击沉，超过6000名战俘葬身鱼腹。这些可怜的灵魂挺过了集中营里最艰难的岁月，却在即将被解放之前的瞬间被解放者误杀。

在空袭到来的时候，38岁的波兰人苏科维亚克正在“Thielbek”号货船上和朋友分享一个从德国船员那里偷来的牛肉汤罐头。这艘船中了32枚火箭弹，很快开始倾斜。苏科维亚克当机立断，跳到了海水中。此时海水冰冷，而岸边的纳粹军队更是冷血地向海上漂浮的战俘射击，但苏科维亚克仍然很幸运地游到了岸边，被及进赶到的英国陆军营救。而他的近2800名狱友却十分不幸地随大船沉入了海底。苏科维亚克事后总结说：“多亏之前我喝到了牛肉汤，增加了一点体力。”

关于吕贝克海湾悲剧的是非曲直，历史界一直争论不休。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在未来史家刀笔的嚯嚯声中，关于这粒沙的真相往往会越来越扑朔迷离。但对于苏科维亚克先生，唯一重要的是，他幸存下来了。

希望大家在艰难的岁月中，作为幸存者还有审美的快乐，作为审美者可以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