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深夜，从外面回家
要穿过一条悠长的巷子
我问你
是走在上面一直
不见人影可怕
还是前面走来一个
模糊的影子更可怕
或者说，在身后两米跟着
一个人影
你快他快，你慢他慢
这个比他们都可怕
你看着我，又看着小巷
深夜，这样一条那么长的小巷
它有多种多样的可怕
你不敢选择

作者 / 杨黎
选自 / 《紧握》，口红文学

 

 

人的“害怕”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承认自己从小就是一个胆小的人。那时候大人对孩子采用的基本是恐吓式教育，比如你如果不听话，大人就会说有只“大马虎”在外面，如果不听话就会被它捉去吃掉。

你不知道“大马虎”是个什么东西，但知道它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窥视着你，害怕就这么产生了。久而久之，你晚上就不敢一个人到乌漆麻黑的院子里去，更不用说院子外那条长长的巷子。 

这或许可以说明，“害怕”是被灌输得来的。

某个夏天，邻居家有个从东北来的孩子，六七岁年纪，从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他们家住在地广人稀的黑龙江农村，村子和村子之间距离很远，冬天大雪覆盖道路，这孩子一个人走很长的路去另一个村去上学，从不用大人接送。就算天黑得再早，他也可以自己从遥远的学校回来，甚至中间还要跨过一条河流，这条河上只有一根松木搭成的独木桥，这小孩通常要四肢紧紧抱住这根松爬行才能通过。那时东北的林边，常有熊瞎子出没，但孩子从来没有感到过害怕。

反而是和我们这些人口稠密地区的孩子相处一个夏天之后，他突然变得胆小了，也跟着“害怕”起来。吃过晚饭后，他喜欢来我家看电视，要穿过一条很长的巷子才到我家。起初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谁知过了几天之后，突然不敢了，硬要我陪他回家，说自己感到了“害怕”。大人说这孩子是受了我胆子小的传染，因为我那时经常把这种“害怕”挂在嘴边，久而久之，那个孩子也就跟着“害怕”起来。

这或许说明，正因为他并不清楚我所害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也感到了“害怕”。

暑假结束后，那孩子回了东北，我不知道他在我这里种下“害怕”的种子之后，是不是还能像以前那样独自一个人走那么远去上学。

随着年纪的增大，你未必再担心一条长长的巷子，但值得害怕的事物其实更多了，因为我们不能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多。

既然所有的害怕都来源于未知和不确定，那么谁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也就有了一个答案。通常情况下，越是对这个世界拥有哪怕一丁点掌控力的人，通常就会变得任意妄为，无所忌惮，而对事物缺乏掌控甚至连自己都难以把握的人，就会越加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却反而恐惧感更强，因为他们更容易被欺负和侵犯。

普通人不能掌控的东西太多了，比如陌生人的无辜刁难，有力人士的利用和骚扰，比如工作丢失，没钱吃饭，甚至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家门，比如对不可挽回的衰老或者死亡的恐惧……当你觉得世界正在变得越来坏而看不到丝毫好转时，你也只能徒然面对这些无力。

正像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不是你能选择的事情，对于各种各样的害怕，你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选的。

而只有真正尝试走过一条暗巷之后，这种害怕才可能消弭于无形。

荐诗 / 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