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说的话

她忽然叫住了我，
看起来一脸严肃，
她有话对我说。

她一定犹豫了很久，
对于是否要告诉我这样的消息，
她并没有把握。

也许我不能真切理解她的用心，
那她会深深失望。
也许我从此会变得悲观怯懦，
那她会深深自责。

她还是告诉了我，
说着流下了眼泪，
就像她一直都有的迎风流泪的毛病。

可是我并没有哭，
甚至没有感到悲伤，
我只是感到这是发生在我身上
第一件严重的事情。

作者 / 楼河

朋友们，在你的一生中，是否有过与哭和悲伤相联系的严重的事件；是否还记得许多的“第一次”以及令你人生发生转折的事情？你还记得事情发生时的环境，以及相应的情绪吗？你如何来标记这样的事件？

今天我们就来分享一首极具叙述张力的诗歌。

每一首诗都会有许多不同的读者，我相信，从阅读体验上讲，优秀的诗其背后有多少个读者就会产生多少个故事，而反之则无数个读者只有一个几乎雷同的故事。是的，我认为诗歌尤其是一种关于想象力的可能性的艺术。

这首诗我反复阅读了许多遍，从对“她”的话的联想，走入自我记忆的联想，我一边读，一边快速重构了自己的过往，那些生命中重要的、动情的、第一次的、转折的事件，就像藏在河道里奇珍的石头，被诗行的浪涛纷纷拍上了岸。我回忆起了第一次离家读书、第一份工作，回忆起了滋味复杂的恋爱、婚姻，回忆起第一次参加亲人葬礼······这些被记忆所强行标记的事件构成了到目前为止的我，构成了通常我们所说的成长。而奇妙的是，诗中的“严重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出场，一直悬在读者心中，就这样以深刻的叙述，一步步押解着悬念，令我在期待中，不断地发挥着想象力。

我想到了托卡尔丘克的几部长篇小说，想到了一个关键词：立体叙述。托卡尔丘克用以标记诸如“一战”、“二战”的记忆的，并非是外部的时间节点，而是一个个具体的人，跨越各个时间点的时候的具体而微的细节。

而本诗同样，标记事件的视点并不在那件具体的事上面，而是在事件的讲述者“她”身上。就像许多影视作品中，糟糕的事情突然发生的一刻，主人公完全呆掉了，仿佛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暂时性地隔绝了会造成重大后果的信息，使他无法对信息产生及时反应。

“她”讲述的那件“第一件严重的事情”，就像薛定谔的猫，只要我们不开箱而完整地保留可能性，就意味着全诗持续地保证了好奇的动力，保证了想象力张力：它究竟是什么事？每一个读者，面对这首诗，都会有截然不同的记忆被唤醒。

另一方面，全诗的叙述也异常干净，生动。第三节补充说明了“她”犹豫的原因，更关键的是，“她”被观察得有多深入，这件“严重的事情”在修辞效果上就会同比例地有多严重。

第四节，我们读到了“一直都有的迎风流泪的毛病”，这是带着深刻时间烙印的家常式叙述语气，它不仅传递出“她”的毛病和讲述的事情的严重性，它还继续在侧面勾勒出了有关“我”和“她”关系的想象，这是很能打动人的温情的叙述。

来到第五节，在我们的好奇心达到顶点、以为即将对事件揭秘之时，诗歌突然来了一次转场，忽然的语境跳跃，把全诗一直的主视点从“她”身上非常自然地转移到了“我”身上，其效果是依然稳稳地把“严重的事件”压住了，在本身的叙述张力之外，也把可能性保留到了最大化程度。

在这首诗的叙述所产生的双重事件（“她”讲述“严重的事情”以及“我”叙述“她”）当中，事件互为标记，形成了立体而有富有节奏的诗歌叙事，另一层，从读者体验的角度讲，本诗不仅标记了叙述的诗意，也标记了人生境遇中情感的深度，从一个陌生而醒目的侧面，记录了人生发生转折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