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诗
你们在混凝土方形的窗户里点灯
光线搭建的楼梯直通城市骨质疏松的夜空
酒后的身体飘逸且轻松,我打算拎一把生锈的铁锤
捶打出月亮体内的杂质,捶打那些懒得发光的星星,谁也不许躺尸
今晚我要像一个铁匠,砸碎你们的温柔乡,砸碎你们的梦乡,砸碎你们的悲伤
弯下去的头颅啊,都推开窗
给我鼓鼓掌
挪威诗人豪格,务农的好手,一辈子扎根冰天雪地的北欧农村,种苹果。他的短诗《大铁锤》这么写道:“我只是一把/大铁锤/我就戳在这儿。/你们有难事/就来找我。”只两个短句,朴实、沉默而可靠的理想人格就跃然纸上。
可在城市里,恐怕见不到这样的人物。混凝土浇筑的大楼是个巨大的捣蒜罐,一个赤子将被捣碎成二十个卑劣小人,一个阳光大男孩将被捣碎成一百个眼神回避的loser,一个男子汉将被捣碎成一千个扶着电线杆、佝偻着背的醉汉。
王春天这首诗里的醉汉,真的拎起一把“大铁锤”。他晃晃悠悠,却大言不惭,声称要用这把铁锤搞点破坏,做一个日常生活的“恐怖分子”。他做得对,正是那些被系统许诺的温柔乡和被系统准允的不疼不痒的悲伤,让被系统捣碎的人竟然选择了容忍。
这狗日的系统如此严丝合缝、密不透风,任何余地都被丈量过,每秒时间都被计算过。现实就像那些科幻片所展示的:逆反的每一种可能性都被系统操演过,那些bug已经被修复了。要活下去,发疯是必要的,酒不过是借口。或许这正是诗里每一锤都那么大快人心的原因吧,他在替我们发疯。
这首诗最有趣的是它的音乐性:它竟然如此密集地押着韵。然而这些韵脚不像刻意为之,倒像是醉酒时顺拐的碎步那样不由自主,换韵则是勉强调整失控的身体重心。这韵律感几乎是在复写迷醉本身,也因此赋予作品一种微妙的戏剧性:这些荒唐言,似乎在酒后乱来的豪言壮语和异常清醒的自嘲、戏谑乃至挑衅之间摇摆。你得以看到一个人的脆弱,看到虚妄癫狂之后的诚实与执拗,也因此不忍苛责,得以获得某种力量,扶住他,和他站在一起。
话说回来,那位醉汉手里“生锈的铁锤”到底是什么?当然不是豪格想象的金光熠熠的饱满人格,更像是些破碎之物,被勉强拼凑在一起。那是些可贵的东西。此刻,朋友们,请举杯,敬大伙的每一寸执拗,每一次发疯。
近期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