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临终

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先睡觉吧小鸟们
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因为远处有呼唤我的东西
我把悲伤喜欢过了
可以睡觉了哟孩子们
我把悲伤喜欢过了

我把笑喜欢过了
像穿破的鞋子
我把等待也喜欢过了
像过去的偶人

打开窗然后一句话
让我聆听是谁在大喊
是的
因为我把恼怒喜欢过了

睡吧小鸟们
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早晨我把洗脸也喜欢过了

作者 / [日本] 谷川俊太郎
翻译 / 田原

在喜欢诗歌最初的很多年里，日本诗歌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即便是本该很喜欢的俳句，也因为往往翻译的高难度而折损了阅读体验。直到有一天，使劲儿读了谷川老爷子的一组诗歌。

谷川的诗歌有问题，问题就是太容易懂，太单纯明朗。了解了他的生平之后，你就知道他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他在中年的时候，是一个健康的中年人；他如今老了，依然是个健康的老人家。别人的幽暗曲折偏执变态，他一直罕有。

他的宇宙中只有日月星辰，以及安然的精神。他的悲喜就是悲喜，怜悯就是怜悯。他爱着，就那么把爱说出来，打动你。

这个出身优渥的人啊，有特立独行的孤独，不在任何圈子里，这很容易让我想起纳兰性德。

好读的诗歌，一直有着最大众的读者群。宇宙诗人、国民诗人、教科书诗人，这些名号都加在了谷川身上，如同松尾芭蕉、李白、惠特曼、泰戈尔、纪伯伦。我读谷川的很多诗，会想到早期写“夏天还很远”、“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的柏桦，想到北岛，想到海子。那些容易进入的句子等同于歌词。事实上，谷川老爷子真的写过流传很广的歌词，他为很多动画片写歌词，为荒木经惟的写真集配诗。其实他写诗本来就是为了老人与孩童，为了恋爱的和失恋的人。

有些诗是让人面对自己抽自己耳光的，而谷川是晚年莫奈，让你回想当年的花园和爱人。

然而，人有时候多么需要简单明朗的安慰。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人还在继续相信未来。”这曾经是我自己。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人还在无知地继续歌唱。”这依然是今天的大众。

因为这一句“因为远处有呼唤我的东西，我把悲伤喜欢过了”，我想为了谁痛哭一场，也没什么稀奇。

简单的，依然可以很有力。

他说：能够诉说沉默的只有沉默本身。这已经接近了策兰和本雅明，但我不把他看作是哲学家。他是平和、孤独但一直微笑的诗人，这已经很了不起。

我很想变成他那样，一直到老。

荐诗 /  朝南阳台（谷川俊太郎诗集《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出版人）
2013/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