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从甲板上认识大海
瞬间，就认出它巨大的徘徊
从海上认识犁，瞬间
就认出我们有过的勇气
在每一个瞬间，仅来自
每一个独个的恐惧
从额头顶着额头，站在门坎上
说再见，瞬间就是五年
从手攥着手攥得紧紧地，说松开
瞬间，鞋里的沙子已全部来自大海
刚刚，在烛光下学会阅读
瞬间，背囊里的重量就减轻了
刚刚，在咽下粗面包时体会
瞬间，瓶中的水已被放回大海
被来自故乡的牛瞪着，云
叫我流泪，瞬间我就流
但我朝任何方向走
瞬间，就变成漂流
刷洗被单托管麻痹的牛背
记忆，瞬间就找到源头
词，瞬间就走回词典
但在词语之内，航行
让从未开始航行的人
永生——都不得归来。

作者 / 多多

第一次读多多的诗，就记住了这个诗人。“从甲板上认识大海/瞬间，就认出它巨大的徘徊。”的确，第一次读到这句，就记住了这首诗。

多多很多诗都是通过一个特定的节奏和韵律写下去，然后循环往复，这首也是一样。这当然不是普通人写诗那种简单的循环，在往复中，是向上的，使人在阅读的时候，就像攀登一座有着螺旋阶梯的塔，不觉已经被多多置身于语言的顶端！——我一直都相信，即使对于普通的读者，多多都有这个能力。

好吧，我给多多诗歌的形式感找到了塔——这样一个比喻。而且在形式上，这种循环是繁复的，甚至是华丽的，而又那样从容自然，这就像一座结构复杂的塔，因为形式的整齐而显得美观，因此也化繁为简。这座塔循环向上，美不胜收，而且很难让人看到塔尖。

在形式的美感上，多多又注入了丰富的、奇崛的意味。是的，意味，而非意义，对诗歌而言是致命的东西，审美而非分行的说教。我最欣赏多多诗歌的地方，是他不被自己表达的欲望所蒙蔽，这只有有对语言的自觉才能做到。多多的诗歌是意味深长的，这首也是。

荐诗 / 牛慧祥（微信公众号“rerandeng”）
2014/11/13

题图 / Lucian Fre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