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作者 / [英国] 狄兰·托马斯
翻译 / 巫宁坤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ning the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Good men, the last wave by, crying how bright
Their frail deeds might have danced in a green b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Wild men who caught and sang the sun in flight,
And learn, too late, they grieved it on its wa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Grave men, near death, who see with blinding sight
Blind eyes could blaze like meteors and be g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And you, my father, there on the sad height,
Curse, bless, me now with your fierce tears, I pra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Dylan Thomas
在诺兰新片《星际穿越》里,一位老物理学家不停地在念叨这首诗,活着也在念叨,临死了还在念叨:“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这诗句仿佛他的圣经,但也更像是一个梦魇。
狄兰·托马斯,这个浪漫的烟鬼和酒鬼自知活不长,所以对生命充满了紧迫感。他一生所著围绕“生、欲、死”三大主题。语言有力的像炸弹,自成一派大师。这首《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其实是在诅咒死亡,“良夜”即死神带来的无边黑暗。
然而这首与科学毫不沾边的诗,在这部科幻电影里却显得无比熨贴,原因何在?因为对地球上的物理学家来说,有一个比死亡还令人痛恨的梦魇。
古典宇宙观认为:宇宙是无限大的,时间也是永恒的,它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并且一直匀速向前。既然是“无限和永恒”的,那么人类反倒轻松了,因为我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处理无限和永恒的事物,那是上帝的事儿。但是现代物理学发现:宇宙是有限的,时间也是可以随着引力而变化的——无限和永恒消失了。然而这一革命性的发现并没有叫物理学家们欢欣鼓舞,而是更抓狂了,因为他们看到:宇宙太大了,大得离谱,大得不合理、甚至不合情。
既然宇宙是有限的,那么它就是可以被感知的、被探索的。上帝创造了有限的宇宙,又创造了我们,并且赋予我们以灵性,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去解读宇宙的奥秘吗?但是你看看这个宇宙,直径137亿光年(这只是最保守的估计,来源于人类推测出的距离最远的星体)。首先,我们无法突破光速,造不出光速的飞船;其次,就算造出了光速飞船,要穿越宇宙,没等走到亿分之一,一代人就死光了,这有什么意义?所以,现代物理学家们有三大恨:一恨宇宙太大,二恨寿命太短,三恨光速太快(某种意义上,他们更恨光速太慢,远处的星球上发生的事情,上百亿年才能传到地球,这还有个鸟用?)
上帝给出了一个希望,然而这竟是个比绝望还令人绝望的希望,“臣妾做不到啊!”
但人类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它具有永不枯竭的好奇心和“不甘”心,仰望星空一团漆黑之后,他们索性低头拿起了放大镜。在对微观世界的探索中,他们发现:物质是十一维的!
十一维的世界什么样?无法想象,我们连四维世界都无法想象。假设我们在纸上画一个小人,他活了,变成了个二维的“纸片人”,他们眼中的世界,只是一些长长短短的直线,而我们眼中的“二维人”,将比蚂蚁还要脆弱,我们随便伸一手指,就能戳破他们的大脑和心脏。那么,假设有四维世界里的生物,那么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三维人类,是不是也比蚂蚁还要脆弱?
人类眼中的宇宙之所以显得这么大,是因为我们是三维世界里的生命。三维、光速、引力和时间是人类认识宇宙的天花板。我们有理由相信:上帝是十一维、甚至超越十一维的,宇宙之于上帝,真的就像一个后花园,是他几分钟就能走到头的散步场地。
在刘慈欣的《三体》里,我最喜欢这一段:歌者,一个外星高级生命里的低级公务员,一边唱着古老的情歌(在歌中,他把一块像海藻泥一样柔软的时间作为礼物,送给了心上人),一边拈起一张小纸片样的“二向箔”,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扔,就毁灭了太阳系(其实不是毁灭,只是把三维的太阳系变成了二维)。
更高维度里的智能生命在人类眼中,像上帝一样无所不能。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横穿宇宙,也能像《星际穿越》影片中所言:时间之于他们也是有形的,他们可以随时闲逛到唐代的山谷,也可以爬上“未来”的山峰。
说了这么多,再回到这首诗。在上帝和宇宙面前,人类有两个选择:一是承认自己不是“上帝的选民”,安心做回三维生物;二是努力去突破天花板。显然,有些人类选择了第一条路,温和的走进了良夜,而另一些人类则选择了第二条路。但是第二条路过于漫长和痛苦,人们不得不一边走着,一边发出怒吼。我们怒斥死亡,怒斥飞奔的光,怒斥庞大而玄妙的宇宙。这怒斥记载了我们的不甘与热望,它告诉上帝:我们也是宇宙中的“歌者”。
荐诗 / 五重
2014/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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