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颂

在生日里我们要歌唱母亲
她们把我们领到这个不幸的人世
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她们 无限地热爱着我们
因为我们是她的一部分

在这个夜晚 我们必须回到生日
回到我们的诞生之日
甚至回到母亲的腹中
回到母亲的怀孕 和她平静的爱情

会想到你——我的母亲
在一个冬天 怎样羞涩而温情地
向父亲暗示 你怀了孕
一个生命在腹中悸动

……

朋友们 我的祝酒词是
愿你们一生坎坷痛苦
不愿你们一帆风顺

朋友们 如果我们一帆风顺
我们不会在这里相聚
我们不会在这张堆满果实的酒桌上相遇
是痛苦携带着我们 来到这个夜晚 充满生日的气氛
在这张堆满果实的桌子上
我就是其中的一只果实 坐在其他果实中间

我就是其中的一只果实 在秋天 我说：我要变成酒精
我要变成使人沉醉的酒精
我要变成陪伴我们一生的痛苦的酒精

痛苦也是酒精
我们全都沉浸其中
只是分给每个人的酒杯不同

伟大的人 装满痛苦的酒杯更大 他们开怀畅饮
开怀畅饮 痛苦的酒 使人沉醉一生的酒
为了我们生病的柔弱的操劳一生的母亲
为了那些爱过我们或被我们爱着的女性
为了生日 为了生日之后我们开始置身人世
享受真实的人生和痛苦 朋友们 举起我们的杯子

在这个生日
在这个美好的日子
在我们痛苦减轻之时
我们还要歌颂那些给我们创伤和回忆的女人

……

诗人总爱预言
那就让我在这个生日再讲一讲另一个生日
我们的祖国母亲土地母亲她生下了一位英雄
那英雄之子是在日出时刻降生
在东方大地上拨地而起
他身上集中了我们所有优秀的品质 生命和灵魂
他的生日就是我们真正的生日 唯一的生日
在他降生之日 如果我们已经死去
我们就能和他一起再次出生
他的生日是我们的再生之日

他的生日是我们所有人生日中的生日
酒中之酒，痛苦中的痛苦
为了生日，干杯！
生日给了一切痛苦以最好的补偿
朋友们 从这个夜晚我们各自出发
我们升帆出发 随手携带火种、泉水与稻谷
从这张生日堆满果实的桌子上我们出发
任凭命运的风儿把我们吹向四面八方

不知何日再能相聚一堂
不知命运之船漂向何方
但母亲在生日赐予我的生命
我总要在我的诗歌中歌唱和珍惜

……

作者 / 海子

三月，是海子出生和自杀的月份，也是双鱼座的生日月份。

要给哪些人念这首《生日颂》呢？双鱼座的名单里有：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马尔克斯、巴赫、雨果……

以前我不信星座，认为星座属于心理学上的巴纳姆效应（Barnum effect），就是人们更容易接受一些含糊的普通的对自己的描述，从而把自己归于某类星座。后来发现在某些时间段我的朋友们会扎堆过生日，证明科学无法解释的是，我和这个星座相处更为融洽。比如双鱼座。

这首诗是海子写给孙理波和同代朋友的生日祝酒词，开篇就写到“在生日里我们要歌唱母亲”，这让我想到了以前看的海子纪录片，里面也有他母亲如数家珍地在背诵他的诗。

海子的诗里总是有个庞大的世界，哪怕是写土地写麦子，都是在描写生命，描写人类。在《诗学：一份提纲》中，海子写到了他诗歌里的“元素”，写到了他诗歌里“父亲势力”与“母亲势力”（原始力量）的平衡。产生了人格，产生了一次性行动的诗歌。这让我想到了康定斯基的论点、线到面，康定斯基虽然画抽象画，但却把画面中的每个细节都解释的很明晰。从他们两位可见，伟大从来不粗糙。伟大的艺术、伟大的诗歌，都不只是感性的，也不只是抒情的，更不只是简单的原始材料的片断流动，而是主体人类在某一瞬间突入自身的宏伟。

这首诗中出现的“母亲”“生日”“果实”这类意象，表露出了他对生命诞生的感激和喜悦。诗中的“日出”“火种”“稻谷”等意象，透露出来的生命力是他从他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那里得到的。荷尔德林教会他“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他也在日记里写到过，“我挚烈地活着，亲吻，毁灭和重造，犹如一团大火，我就在大火中心。”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投河自杀的大诗人保罗•策兰同样深受荷尔德林的影响，荷尔德林也是双鱼座。

谈了这么多关于诗的内容，差点忘了重点是“生日颂”。

祝所有出生在这春暖花开季节里的朋友在尘世获得幸福。

天蝎座祝双鱼座：生日快乐。

荐诗 / 颜大人
2017/03/11

题图 / Philippe Hals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