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何逃脱肮脏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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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的坠落

这个人逃脱了肮脏的命运,
当他临终时,知道自己死得高贵。

黑暗,人类死后的虚无,
接受他,并在空间深处保存他——

我们相信深渊,有形的雷,维度
没有信念,又超乎信念。

作者 / [美国]华莱士 · 斯蒂文斯
翻译 / 马永波

 

Flyer’s Fall

This man escaped the dirty fates,
Knowing that he died nobly, as he died.

Darkness, nothingness of human after-death,
Receive and keep him in the deepnesses of space —

Profundum, physical thunder, dimension in which
We believe without belief, beyond belief.

Wallace Stevens

这首诗源自史蒂文斯的诗集《向夏天运送》(1947),它与二战有关,可以看作是对上帝缺席的祈祷。飞行员的坠落悖论地成了向空间深处的上升,祈祷者传统上所面向的上帝和史蒂文斯所面对的虚无是同样的虚构。史蒂文斯思考的是在以戒条丧失为标志的文化环境中信仰如何持续的问题。诗中没有飞机,让飞行员从上面坠落,只有无尽的坠落本身,也没有可以让他坠落的地点。诗面向的是一片虚无的空间,潜入它自己的深渊。

史蒂文斯毕生思索的两个主题,第一个是真实与想象的关系,第二个主题,便是上帝缺席后如何追求秩序与意义。他声称,诗歌是在一个不再相信上帝(真实)的世界中的“最高虚构”,这种信念将史蒂文斯置于爱默生和惠特曼这样的浪漫主义传统之中。想象一直在真实世界之上编织它变化的、愉悦的、虚构的织物。诗人愉悦于想象的世界,更胜过理智的贫瘠世界,他创造着一种无法单凭理智抵达的真理,一种诗人凭感官认识到的真理。诗歌的目的,就是促使读者瞥见这样的世界,为读者提供被诗人的想象力所变形的对真实的感觉。

和尼采一样,史蒂文斯逐渐认识到,上帝之死作为一个文化事实,已经影响到人类存在的各个方面,因为离开基督宗教意味着移除所有西方文化至为关键的支撑。彻底颠倒基督教道德法则将导致一种“天体间欢乐的喧闹”。人,反倒成了一种“冷漠的鞭笞派苦修者”,只能从自身汲取音乐来匹配“渴望天堂圣歌的多风的齐特拉琴”。

情感的绝望或“宇宙的恐惧”会攫住人类,让它面临一个旋转的天体不再歌颂神圣造物主的宇宙。这让人想起史蒂文斯在论文《哲学选集》中引用的帕斯卡的句子:“这永恒空间的沉默令人恐惧”。尽管帕斯卡声称自己是科学家,曾嘲弄过想象,可当他大限来临,面对虚无的永恒时,他同样要求并得到了教会的临终圣礼。在绝境中他紧紧抓住的是想象的“幻觉性机能”,像克尔凯郭尔一样,他向宗教信念做出了非理性“跳跃”。可对于史蒂文斯而言,这样的信念不再可能,无论他多么渴望它的安慰。应该可以说,史蒂文斯认为,上帝缺席之后,人的身体感觉和变迁中的尘世,要远比不可抵达的永恒静止的天堂乐园更为珍贵。

显然,史蒂文斯选择的是“非理性”或与世界遭遇时的他充满感性的瞬间,而不是理性的系统或哲学陈述。“最高虚构”是感觉的抽象,永远不能被人类观察者所彻底把握,诗歌是与这种抽象的不可接近的斗争;“最高虚构”也必须是变化的,以免变成静态重复的信念体系(既不是宗教信条也不是柏拉图的理念);最后,它必须是能够提供快乐的,因为诗歌的目的是对人类幸福作出贡献。

荐诗 / 马永波
2019/08/04
第2335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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