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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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刘子千

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作者 / [唐朝] 李贺

 

苏小小是南朝钱塘著名才女,葬在西湖西泠桥畔,无数人为她写诗,至今不绝。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乘着华美的油壁车,却来到冷清的松柏下与郎定情,别致,凄清,深情,潇洒,不由得使人想要感慨些什么。

真要提起笔来,却又似乎不那么容易:只写个“情”字,便完全与俗人无异;写它个“怨”字,又不免感慨无端,不知从何说起。还有些人没什么心肝,比如权德舆,开篇便煌煌荧荧地写道:“万木荒坟在,悠然我独寻。”这种“到此一游”的感觉,若是苏小小泉下有知,一定会气得跳起来啐他的。

凭吊之作最难写,非得“唯有君心似我心”才行,否则就会飘、会虚、会空、会假。所以,屈子、陶子好写,苏小小不好写。不过,李贺却丝毫不怵,一出手就定了乾坤:

“幽兰露,如啼眼。”

——妙啊!啼眼,不是啼哭,也不是啼泪。露水明明更像泪珠,却为何要说啼眼呢?这就是李贺独有的冷峻了。想想看,一片幽兰叶子上挂着一颗泪珠,这样的场景,勉强也算精彩,细细品之,其实还是浅俗的。而在李贺笔下,每一片幽兰叶子上都有一只“啼哭的眼睛”,不仅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更有哀怨的目光长在。真是教人忍不住打寒颤。

有些人不在了,总会留下音容笑貌,会留下仪态形体,给思念的人留一些慰藉。然而,苏小小所留下的,却只有啼眼而已,其它的便统统消失了。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同心已经无物可结,烟花再盛,也是虚幻,不可剪裁。

“油壁车,夕相待。”只有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仿佛才能看见有一辆油壁车还在等待。“冷翠烛,劳光彩。”而夜幕中闪烁的一些绿色的光,都是冷的,枉费一番光彩。

这就是李贺,处处透着鬼气。

还有结尾,六个字最能令人叹服:

“西陵下,风吹雨”。

此处之风,可是无情世界之风?此处之雨,可是小小心中之雨?

恐怕不是。这里只有黄土一抔,啼眼无数,油壁车也不见了主人,冷翠烛也失去了光彩。

世界上最寂寞的事,也许就是此处的“风吹雨”了:看似有主语、有宾语,其实没有我、没有你;看似世界还在运转,其实心已经没有了,没所谓动与不动。

(另:上一回说到,李贺从他的表叔杜甫身上学习了很多。比如讲,将诗写得诡谲冷峻、鬼气非凡,杜甫正是个中高手;还有“啼眼”这个词,也是杜甫传下来的。)

 

荐诗 / 陈可抒
2019/08/23
第2356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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