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老人的女儿,伪善的日子,一个个
裹着衣巾,喑哑如同赤足的托钵僧,
单行排列,无穷无尽地进行着,
手里拿着皇冕与一捆捆的柴。
她们向每一个人奉献礼物,要什么有什么,
面包,王国,星,与包罗一切星辰的天空;
我在我矮树交织的园中观看那壮丽的行列,
我忘记了我早晨的愿望,匆忙地
拿了一点药草与苹果。日子转过身,
沉默地离去。我在她严肃的面容里
看出她的轻视——已经太晚了。
作者 / [美国]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翻译 / 张爱玲
选自 / 《爱默森(爱默生)选集》,皇冠(台北)1996
Daughters of Time,the hypocritic Days,
Muffled and dumb like barefoot dervishes,
And marching single in an endless file,
Bring diadems and fagots in their hands.
To each they offer gifts after his will,
Bread,kingdoms,stars,and sky that holds them all.
I,in my pleached garden,watched the pomp,
Forgot my morning wishes,hastily
Took a few herbs and apples,and the Day
Turned and departed silent. I,too late,
Under her solemn fillet saw the scorn.
By Ralph Waldo Emerson
From The Portable Emerson.selected and arranged, with an introduction and notes, byMark Van Doren(New York : The Viking Press, 1946.)
1950年代初,以The Portable Emerson(Mark Van Doren编)为底本选译(极可能为首译)爱默生此诗的张爱玲,与其他中译者的分歧,主要存在于最后两行。一处是关于尾句的“solemn fillet”,直译为“阴郁的束发带”,张爱玲却另加考虑,意译为“严肃的面容”。两者都用来直接描摹“女儿”这个时间的喻体,张的译法,似乎更深一层,暗中呼应着时间的另一喻体:托钵僧。
另一处则是张爱玲明显的倒装。“too late”被置于新添的破折号最后,也是整首诗最后。“已经太晚了”,这句模拟了诗人对时间的喟叹,简直脱胎于《半生缘》中“寒咝咝”的张腔张调:“我们回不去了。”张爱玲一定参看了Mark Van Doren序中对爱默生诗学观念的叙述:“Emerson’s theory of poetry was that it comes suddenly or not at all.”从布局到效果,张译无疑很“comes suddenly”。
实际上,这首诗排演的却是日子的“leaves suddenly”,为岁末此时的每个人。在寓言式的浓缩场景中,日子次第显现出“伪善”的两副面孔:应有尽有的期许,与所留无多的轻视。可这不正是我们应对日子的两副面孔吗?“早晨的愿望”逐渐忘记,踌躇满志之后却碌碌蹉跎——“伪善”的是我们自己。正如爱默生散文《悲剧性》(The Tragic)所言:“回忆与希望同时减缩,从前我们笑着跳起来执行的那些计划,现在我们对着它只感到困倦,想在雪地里躺下来。”更冰寒雪冷的是,对于日子或我们自己,“为时已晚”似乎适用于一切处于时间末端的看清:一天,一年,抑或一生。
那也不必太悲观,至少诗中还藏着一处安慰。无论多匆忙,园中的诗人终究还是看到了“星,与包罗一切星辰的天空”。物质之外,日子还为我们预留着诗,与包罗一切诗性的美。多么壮丽的“诗中诗”(poem with-in poem)啊!在年终读到了它,一点也不晚。
荐诗 / 曲木南
2014/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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