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Lesley Oldaker

二月

二月。一握笔就想哭！
嚎啕着书写二月，
当轰鸣的泥浆
点燃黑色的春天。

雇辆马车。六十戈比，
穿越钟声和车轮声，
奔向大雨如注处，
雨声盖过墨水和泪水。

像烧焦的鸭梨，
几千只乌鸦从树上
坠落水洼，眼底
被注入干枯的忧伤。

雪融化的地方发黑，
风被叫喊打磨，
诗句嚎啕着写成，
越是偶然，就越真实。

1912

作者 / [俄罗斯]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
翻译 / 刘文飞
选自 / 《帕斯捷尔纳克的诗》，商务印书馆

Февраль. Достать чернил и плакать…

Февраль. Достать чернил и плакать!
Писать о феврале навзрыд,
Пока грохочущая слякоть
Весною черною горит.

Достать пролетку. За шесть гривен,
Чрез благовест, чрез клик колес
Перенестись туда, где ливень
Еще шумней чернил и слез.

Где, как обугленные груши,
С деревьев тысячи грачей
Сорвутся в лужи и обрушат
Сухую грусть на дно очей.

Под ней проталины чернеют,
И ветер криками изрыт,
И чем случайней, тем вернее
Слагаются стихи навзрыд.

1912

Борис Леонидович Пастернак

已经是二月的第九天，武汉封城的第18天。对我来说，也快到了自我隔离的极限。

每到二月，就会想读这一首。俄罗斯的二月更加寒冷，年轻的帕斯捷尔纳克写下这篇早熟之作。一个以二月的痛苦开篇的诗人，终生没有摆脱掉脚底那“轰鸣的泥浆”。

在病毒围城，坚壁不出的二月，就算没有“一握笔就想哭”，内心的嚎啕却一刻没有停止。这的确是一个黑色的春天的开始，多少糟心的事情，信息大爆炸般在我们的眼前耳边轰鸣。这信息的泥浆，带着真实的病毒，裹挟着被染污的空气，飞溅在我们面前。

但我们还不能像诗人那样可以雇辆马车，冲出禁闭，奔向一场大雨，而只能画地为牢，任凭内心的乌鸦（在这里换成“蝙蝠”也是一样的）像烧焦的鸭梨坠落，这是另一种雨。每一只坠落的乌鸦，都是一个绝望的故事。

我们可以将“树”转喻为一座被彻底隔绝的大楼。有人因为隔离而饿死，有人依旧在聚会在传染，有人在抖音里表演蛆虫，有人彻夜愤怒敲击着键盘但不知为什么，有人近在咫尺却回不了家，只能在街上游荡，有人吹起哨子，有人打开手电筒，有人在训诫室里签字画押，有人在阳台上敲着盆子呼救……

我常想，疫情结束后，我们将如何讲述这些人，这些故事，如何把他们安放在同一个故事的不同段落里。他们出现在同一棵树上，同一座楼内，是多么偶然的事情，就像这个病毒的发作。

诗人说：“越是偶然，就越真实。”

我们偶然地震，偶然病毒；偶然感染，偶然痊愈；偶然生，偶然死。偶然到虚构所不能及，只剩下真实。

里尔克说：“好好忍耐，不要沮丧。如果春天要来，大地会使它一点一点地完成。”此刻我站在黑色春天的投票箱前，忍不住要对里尔克投一次反对票。

如果春天要来，也是偶然要来。

荐诗 / 流马
2020/02/09

第2528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