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题芋江驿亭
沙汀立马待回舟,
一带烟波万古愁。
直得山平兼水渴,
人间离别始应休。
二、黄山江临镜台
烟峦簇簇水溶溶,
镜里人家对碧峰。
何处孤帆饱风去,
瞥然飞鸟杳无踪。
三、春日邀知友不至因寄絶句。
每忆长安旧苦辛,
那堪虚掷故园春。
今朝又负游山约,
悔识尘中名利人。
四、长安旅舍与于慎微长官接邻有寄。
上国羁栖久,多惭万里人。
那堪颜氏巷,得接孟家邻。
守道唯稽古,交情岂惮贫。
他乡少知己,莫厌访君频。
五、留别女道士
每恨尘中厄宦途,
数年深喜识麻姑。
临行与为真心说,
海水何时得尽枯。
六、题海门兰若柳
广陵城畔别蛾眉,
岂料相逢在海涯。
只恐观音菩萨惜,
临行不敢折纤枝。
作者 / [朝鲜新罗] 崔致远
我读崔致远的诗,从不把他放在所谓“韩国汉文学之祖”的地位,只当他同龄人来看待。崔致远十二岁来中国求学,二十岁前就中了进士做了官,到他衣锦还乡之时,也未及而立。这十余年间在晚唐的帝国余晖下饮酒写诗的,分明是一个翩翩少年。
如果崔致远活在今天,不会是我这样的普通人,他是标准的韩国“偶像练习生”。史料记载崔致远“风仪秀丽”,自幼“精敏好学”,来华以后,又苦读了六年。考完试以后,还跑去玩了两年,再回来走马上任。一个年轻人,纵游大好河山,能有什么忧愁呢?“一带烟波万古愁”这样的句子,无非是学前人,有崔颢(“烟波江上使人愁”)、孟浩然(“烟波愁我心”)、还有白居易(“烟波愁杀人”)。毋宁说,他“天天梦见万古愁”(张枣)。
然而年轻人除了模仿,总想和上一代不同。他先写青山簇簇,绿水溶溶,都是白居易写过的东西。于是,崔致远便不说“水涸为平地”,而说“水渴”。后来的另一首诗里,也不说“帆展半樯风”(这两句都出自白居易),而说“饱风”。这不是唐代的写法。
崔致远更像一位六朝人物,在晚唐的风流里得意或失意。“那堪虚掷故园春”,为了不虚度光阴,他又想出去玩了。可惜并非人人都有《世说》那般的胜情,说好结伴踏青的朋友居然为了俗务,辜负春日游山之约,恐怕得绝交了!崔致远怎么办呢?他大大方方地,只见自己的知心好友:我在长安没什么朋友,只有你一个好朋友,“莫厌访君频”,你可别嫌我烦啊。人们很少直接表达这样的感情。
在古代,相见比别离难。崔致远自号“孤云”,不知他是不是看破了身似浮云,心如尘灰,所以才终日孤独游荡。他也曾与云游的道姑吐露真心,慨叹人间沧海桑田。有文章猜测,正是同一位“麻姑”,从广陵一路追到海门,为了再见一见情郎。这未免太过传奇。不过我愿意相信,正是他俩久别重逢,但无须那么主动。他们是一朵云遇见另一朵云。
临行之前,人们往往赠柳。而崔致远面对一生所爱,泛起对万物的柔情,细腻到慈悲。他心想,拗断弱柳纤枝,菩萨也会怜惜不忍,那便不折了罢!姑娘看他这样温柔,不会笑他,也许姑娘就不走了。只是,崔致远到底要离开中国,一朵云终于送别另一朵云。倪海曙翻译唐诗有两句:“两个人的离别说明什么?我在流浪中,你开始流浪!”当崔致远站在归国的船头,望着永远不干涸的大海,会不会想起他多年前写过的那句,“人间离别始应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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