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Michael Kenna
消蚀
消蚀，以你
语言的光芒之风，
蚀去所倾听的
彩色闲话－长着
百舌的我之
诗歌，虚妄。
被涡流
侵蚀而出，
自由地
道路穿越
人形雪堆，
忏悔者雪堆，通向
那些好客的
冰屋与冰桌。
位于
时间裂隙的深处，
在
冰蜂巢里
等候，一枚呼吸的水晶，
你无可辩驳的
证词。
作者 /［法］保罗·策兰
翻译 / Athenaeum
WEGGEBEIZT vom
WEGGEBEIZT vom
Strahlenwind deiner Sprache
das bunte Gerede des An-
erlebten – das hundert-
züngige Mein-
gedicht, dasGenicht.
Aus-
gewirbelt,
frei
der Weg durch den menschen-
gestaltigen Schnee,
den Büßerschnee, zu
den gastlichen
Gletscherstuben und –tischen.
Tief
in der Zeitenschrunde,
beim
Wabeneis
wartet, ein Atemkristall,
dein unumstößliches
Zeugnis.
Paul Celan
1970年5月1号，巴黎，警方在塞纳河水中发现了策兰的尸体。随后，警察检查了他的住所，推测他是于4月19号晚上离开，当夜从米拉波桥上跳入塞纳河的。他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荷尔德林传记，上面有一句话画了下划线：“有时候，这个天才会变得黑暗，沉入苦涩的心灵之井。”
那年，策兰五十岁，迄今也正好五十年了。在策兰选择了“最孤独，最无名的死亡”（语出其妻吉赛尔写给英格褒·巴赫曼的信件）的五十年后，我希望河水能短暂地回溯，让我们共同看一下给诗人痛苦的人生带来转折的一些事件：
1967年1月，试图杀害妻子并自杀未遂，后强制入精神病院治疗。在院期间编辑了诗集《呼吸转折》并于9月出版，10月出院，与吉赛尔分开居住。
1962年底，因患精神病第一次入院治疗，整个60年代，曾多次入精神病院。
1960年10月，获德国毕希纳文学奖，在获奖词中，策兰说：“诗：可能意味着一次呼吸的转折。谁知道呢，也许，诗歌是为了这样的呼吸转折，才走过这条道路——也是艺术的道路。”
1953年8月，诗人伊万·戈尔的遗孀，指责策兰“剽窃”戈尔生前的作品，此事波折数年，对策兰影响很大。
1952年12月，与吉赛尔·德·莱特朗奇结婚，吉赛尔是一位版画家。几乎同期，诗集《罂粟与记忆》在德国出版。
1947年12月，离开罗马尼亚，来到维也纳，次年5月，认识年轻的女诗人英格褒·巴赫曼，两人相恋。
1942年，父母被送往犹太人集中营，后遇害。保罗本人历经艰辛活了下来，战后，他先是把自己的姓氏拼为不那么德语化的Ancel，之后颠倒为Celan。
1920年11月23号，生于罗马尼亚泽诺维奇（原属奥匈帝国，该城市现译名切尔诺夫策，属于乌克兰）一个说德语的犹太人家庭，原名Paul Antschel。
摘录诗人这么长的年表生平，除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纪念他以外，也因为策兰本身不是一个容易读懂的诗人，如果不熟知他的人生经历，想要理解他的诗歌就更是无所依凭；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策兰的每首诗歌都与他的生命密不可分，他所写下的每一个句子都是对他自己亲历的那段残酷历史的入骨剖析，他所打破、重组、创造的每一个单词（包括他自己的名字）都是对暴行的反抗，是在用极度的真诚与痛苦，剔除与自己母语关联的黑暗，寻求那难以实现的诗性理想。
今天选的这首诗恰好反映了策兰的上述诗学理念与追求。它出自诗集《呼吸转折》，其中第一部分在1965年曾配以吉赛尔的八幅版画，以《呼吸的水晶》为题单独出版，本诗就是这部分中的最后一首。关于这本诗集，策兰曾说这是他写得“迄今为止诗意最为浓厚，意涵最为广博”的一部作品，也是策兰中后期极富代表性的重要作品。
很多时候，许多热爱策兰的读者常常觉得，策兰中期以后的作品语义破碎，意象晦涩，越来越“不可读”。的确，随着他语言风格的转变以及健康状态的每况愈下，策兰变得越来越难懂，但是他并没有向读者关闭自己，只要读者以同等的真诚，耐心寻找，就能够拨开语言的迷雾，发现诗人留下的水晶。
具体到这首诗，这是一首围绕着“诗歌”和“语言”而写的诗，里面有几个重要的意象，第一个词，“消蚀”，有注解说来自诗人妻子吉赛尔的版画，用酸液雕刻铜版，显现画面；“忏悔者雪堆”则指的是智利－阿根廷地区冰川雪原上的一种自然现象，在那里，冰川裂解，化为人形冰柱，被称为“忏悔者雪堆”。诗人借这两个“去伪现真”的意象诉说他心中语言的光芒之风吹尽虚妄，显露诗歌本质的理想。
可惜，就在酸液蚀入铜版，旋风划破雪原，诗人破碎语言的过程中，策兰自己也被命运本身一刀刀划得粉碎。然而他以自己全部力量凝结出的那颗呼吸的水晶，却是诗歌中最真诚、最强大的东西，多少年过去了，也是虚伪黑暗中不会过时、不容否定的亮光。
第2610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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