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Molly Matalon

出生前我就爱你

出生前我就爱你
这说不通，我知道。

没有眼睛前我就看见了你的眼睛。
而从那一刻起我就生活在每时每刻
都能看见你的渴望中。
这渴望以身体为形钻进时间，
它随身体的圆满而生长，
随身体的亏缺而生长，
它比身体更长久。

出生前我就爱你。
这说不通，我知道。

很久以前，我瞥见了
你的颈和肩，你的脚踝、脚趾。
从那一刻起我就在为你感到孤单。
这孤单以身体为形出现在地球上。
如果不是为了在你的名字
逃逸之前呼唤它，
在你的脸远离之前
吻它的唇，我的时间一无所用。

渴望中，我最是自己，全神贯注，
我的灯凡俗，我的光
隐匿、低吟。

我给你我空白的心，
请在上面
写下你的希望。

作者 / [美] 李立扬
翻译 / 叶春
选自 / 《眼睛后面》，人民文学出版社

I Loved You Before I Was Born

I loved you before I was born.
It doesn’t make sense, I know.

I saw your eyes before I had eyes to see.
And I’ve lived longing
for your ever look ever since.
That longing entered time as this body.
And the longing grew as this body waxed.
And the longing grows as the body wanes.
The longing will outlive this body.

I loved you before I was born.
It doesn’t make sense, I know.

Long before eternity, I caught a glimpse
of your neck and shoulders, your ankles and toes.
And I’ve been lonely for you from that instant.
That loneliness appeared on earth as this body.
And my share of time has been nothing
but your name outrunning my ever saying it clearly.
Your face fleeing my ever
kissing it firmly once on the mouth.

In longing, I am most myself, rapt,
my lamp mortal, my light
hidden and singing.

I give you my blank heart.
Please write on it
what you wish.

Li-Young Lee

如果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在谈论谁更爱谁这件事上也要有个胜负心，那么你可以说写这首诗的人“赢了”。“在出生前我就爱你”，还有比这更胜一筹的爱吗？那就只有在人类诞生之前，在宇宙大爆炸之前这样的极端说辞了，但那尽管从时间上更加“悠久”，但并不动人，再绝对的表达，也要和在场的人有关才有效。宇宙人类这种宏大叙事在爱情的私密性方面不值一提。

有人也许会说，在出生前我就爱你，换一句大熟词，不就是“前世注定”的意思吗？你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不妨假设诗人也这么认为，那么如何表达一种“前世注定”的感觉又不觉得俗套呢？这正是当代诗人所要着力解决的问题。宋代黄山谷的理论“夺胎换骨”、“点铁成金”大体是这个意思。

这首诗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说在我出生之前就生活在对你的渴望中；第二部分是说在出生之前我就从你的身体其他部位感受到你的孤独，而我将以人形的面貌成为你的那个孤独本身。第三部分则进一步，我只有在对你的渴望中才最是自己，我的心是专为你留白的一张纸，等待着你写下希望。层层递进，彼此呼应，我渴望着你，我是你孤独的人形，而我等待着你的书写。

如果我们认为这就是所谓“前世注定”，那么谁有能力为“前世注定”这四个字搭建一个系统的结构，建立一个具体的形象，或者写一份详尽的“前世注定”说明书，“前世”如何“注定”的操作说明，这首诗就做到了。而且你应该忘掉这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四个字。

一切人类的情感都是古老而传统的，唯有表达的陌生让它们新鲜，这就是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人在某个刹那总觉得彼此是唯一绝无仅有且不可替代的原因。

荐诗 / 流马
2020/06/27

第2667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