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Georges Seurat

沉哀

太阳照耀着好人也照耀着坏人
太阳照耀着热情的人
也照耀着信心尽失的人
那奋争的人和超然的人
睿智者、木讷的人和成功人士
太阳如斯祷祝
也照在失败者和穷人身上

今天，我从吊唁厅
推出英年早逝的友人
从吊唁厅到火化室大约十步
太阳最后照耀着他，一分钟

1990.5

作者 /  陈超

“太阳照耀着好人，也照耀着坏人”，这句话出自《圣经》：

“你们听过有话说：‘要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但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迫害你们的祷告。这样，你们就可以作天父的儿女了。因为他叫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你们若只爱那爱你们的人，有什么赏赐呢？就是税吏不也是这样做吗？你们若只请你弟兄的安，有什么比别人强呢？就是外邦人不也是这样做吗？所以，你们要完全，如同你们的天父是完全的。”(马太福音 5:43-48 和合本2010)

在《圣经》里，“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讲的是爱的“完全”，没有差别。相类比的意思老子在《道德经》里也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不讲爱，也不认为天地有什么仁义，但它是平等的。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就是万物之间没有差别，都是天地的供奉，不对谁特别的好，也不对谁特别坏。从这个角度讲“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似乎更符合诗人的意思。

在第二节，“我从吊唁厅推出英年早逝的友人”，从“吊唁厅到火化室”大约十步的距离之间，太阳最后照耀了他一分钟。对于一位逝者来说，这一分钟的照耀是最后的恩赐和安慰。

太阳照耀着成功的人，也照耀着失败者和穷人。诗人的沉哀中，暗含着对友人英年早逝的惋惜，也许他恰是一位无论从世俗意义还是自我抱负上都谈不上成功的人。“太阳如斯祷祝”，假如把太阳的照耀当做祷祝，这也是诗人的沉哀与感激之处。

今天是诗人陈超逝世六周年的日子。在他三十多岁的盛年写下这样一首诗。几十年后，当他决定结束自己生命时，不知道是否也在最后一分钟，领受到太阳的照耀。他无疑曾是“热情的人”，“奋争的人”和“超然的人”，但在那一刻，他更是那个“信心尽失的人”。

太阳如斯祷祝！这首诗也让我想起某年某日，送别一位曾经读诗的朋友，几乎经历了和陈超同样的过程。从吊唁室到火化室，只是那中间没有阳光。所有的阳光都被活着的人领受了，我们是在耀眼的阳光中坐着或站着，眺望不远处烟囱上的一缕青烟。那青烟在太阳的照耀下，轻轻抖动。

荐诗 / 流马​

第2790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