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的事:一小口甜

e1d7669be7874bb5072b18ec056b6c08

题图 / Maryplec

 

黑莓

大清早,一位老妇人

正在树荫里摘黑莓。
再过会就太热了,
而现在还有露水。

一些莓果坠地了:那些留给松鼠。
一些还没成熟,留给熊。
一些进了金属碗。
那些是给你的,够你品尝
一会儿。
那是开心的事:一小口甜,
接着一小口,随后迅速消散。

我让你脑海中浮现的
这位老妇人,曾经
会是我的祖母。
今天是我。
多年以后可能是你,
如果你非常幸运。

伸进叶子与刺
之间的那双手
曾是我母亲的手。
我已传递下去。
未来数十年,你将端详自己的
临时的手,你将铭记。
不用哭,事情就这样发生。

瞧!钢碗
几乎满了。够我们所有人的。
黑莓闪烁如玻璃,
如十二月我们挂在
树上的玻璃饰品,
提醒我们对雪感恩。

一些莓果长在太阳下,
但它们更小。
就像我一直告诉你的:
最好的生长在阴影里。

作者 / [加拿大]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翻译 / 马鸣萧

Blackberries


In the early morning an old woman
is picking blackberries in the shade.
It will be too hot later
but right now there’s dew.

Some berries fall: those are for squirrels.
Some are unripe, reserved for bears.
Some go into the metal bowl.
Those are for you, so you may taste them
just for a moment.
That’s good times: one little sweetness
after another, then quickly gone.

Once, this old woman
I’m conjuring up for you
would have been my grandmother.
Today it’s me.
Years from now it might be you,
if you’re quite lucky.

The hands reaching in
among the leaves and spines
were once my mother’s.
I’ve passed them on.
Decades ahead, you’ll study your own
temporary hands, and you’ll remember.
Don’t cry, this is what happens.

Look! The steel bowl
is almost full. Enough for all of us.
The blackberries gleam like glass,
like the glass ornaments
we hang on trees in December
to remind ourselves to be grateful for snow.

Some berries occur in sun,
but they are smaller.
It’s as I always told you:
the best ones grow in shadow.

Margaret Atwood

 

这是近来读到的非常喜欢的诗,出自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最新诗集《Dearly》。

初读起来,容易觉得这是一首舒缓的日常叙事诗,描述了老妇人在清早摘黑莓的情景。到了第三节,诗呈现出寓言色彩:这个老妇人成了某种象征。

代际不断交替,从祖母到母亲,从“我”到“你”,总会有人接替摘黑莓这一任务。能够担任这样的角色,在“我”看来是非常幸运的。同时,“我”对这样的传承也有清楚的认识。一个生命有限的人,做着一件没有尽头的事,自然会经常意识到自身在这世上的“临时性”,难免悲伤无力。

那该如何面对?哭泣是不必要的,因为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是自然而然的。所以,坦然接纳这样的命运,然后将注意力移向摘黑莓本身。黑莓闪亮,提醒着人应对那些滋养土地的雪报以感恩。

到了最后一节,诗的寓意得到极大的升华。为了一口接一口的甜,人们想要更加成熟饱满的黑莓,而这样的黑莓恰恰是生长在阴影之中,需要将“临时的手”伸向枝叶与刺之中。

“黑莓”代表着什么——是被长久压抑的女性的内部力量?是幽暗的人性所结出的文艺果实?这似乎成了整首诗的关键,当它的意义被确定之后,太阳与阴影将变得明朗,老妇人的象征含义将自动浮现。

然而,我不愿贸然确认它的意义。当我将这首诗从头再读一遍,我感觉这首诗本身就像一颗黑莓,闪着玻璃般的微光。阅读它,就是品尝它,让我感受到了那会迅速消散的一小口甜。
荐诗 / 冬至

微博: @ 夏超_冬至

第2831夜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