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Alexis Jamet

一切闪耀都不会熄灭

我坐在一个岛屿
最新的公园
看着女儿在沙池里把堡垒推翻又建起
天空上有薄薄的乌云，雨在待命
初夏的正常景象

孩子们跟随各自的母亲
把笑声交给跑向四方的风
有的风在哭泣
有的风已经穿上风衣
我低头向手机吃力地辨认
老城里一位老者的声音
（是我每天仍在念叨的粤语）

有的风在洗脸，用翻滚的砂石
有的风已经开斲了风眼，埋下火药
我低头向远方致敬一位老者的声音
一位年轻人的声音
他们代替了我站在被告席上
有的风反覆把门拍打
不知道它是想进来还是出去
想拒绝还是唤醒

雨在待命，雨在抗命
漆黑的钢铁环绕太平洋流转
有的风坚持激荡树叶、海浪、每一座岛
有的风坚持拥抱树叶、海浪、每一座岛

2019.4.9.

作者 / 廖伟棠

2020年快要过去了，我有点怀念它。

阅读廖伟棠《一切闪耀都不会熄灭》时，我的感受恰好被带到2020年的诸多情境中。公园里，孩子在玩耍，这是生活和生命的平淡，也是日子的流逝和回返。来自老城里的老者，这是新闻里、传言中的他们的故事，是遥远他者的灰色调生活。有人站在了被告席，且替我站在了那里，这是源源不断的正义、救济，也是世界赖以运转的所在。变幻的风、变幻的雨，扮演着不同想象的风和雨，这是莫测的世界、不可知的未来。

这不就是2020年吗？日子一天天过去，重复做着每日的工作。新闻里都是暴雷、经济下行、完美受害者，有的朋友也经历了失业。更遥远的世界里，人们正在为正义、公正、气候而奋斗。这个世界也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测，未来也越来越模糊。很多故事将不会是我们所熟知的故事。我们所面对的，与其说是一场危机，不如说是一场迷雾。就像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中的迷雾一样。

然而诗人又说，“一切闪耀都不会熄灭”。诗人为何相信闪耀呢？无非是日常里的美好，孩子的一笑一啼。无非是他人生命的悲喜剧，它呼应着我们内心的跳跃。无非是有遥远的人们在拯救这个世界，它对照着我们的精神和理想。最紧要的要属：

雨在待命，雨在抗命
漆黑的钢铁环绕太平洋流转
有的风坚持激荡树叶、海浪、每一座岛
有的风坚持拥抱树叶、海浪、每一座岛

昨天谷歌揭晓了年度热搜榜，单词搜索第一位是“why”，“为什么”。为什么它叫covid-19？为什么我这么累？为什么黑人的生命必有关切？为什么民主是重要的？为什么卫生纸没得买？为什么天空变成了橘色？

为什么？

2020年，《牛津英文字典》也变得失语，它史无前例地没有选出年度词汇。原因在于，词汇已经无法衡量即将过去的2020年。冠状病毒（coronavirus）、大流行（pandemic）、R值、黑命攸关（Black Lives Matter）……2020年尾随着一长串的词。

“在语言层面，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一年像今年一样（丰富），它前所未有、出乎意料、令我们无语，这一年，充满了新词语，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年。”牛津词典出版社总裁卡斯珀·格拉思沃尔说。

开车进故宫、封城、李文亮逝世、居家抗疫、瑞幸暴雷、N号房事件、民法典、南方水灾、SpaceX、华为、三千万、诺贝尔奖、巴黎老师、巴黎协定、直播、拜登、全球最大自贸区、蛋壳暴雷、丁真。

这些词汇背后有太多事件，这些事件背后有太多故事，和情绪。有些内容，甚至无法讲述出来。

北京画廊周期间，我走进798。各个方位的大门，美术馆的门，都需要登记和北京健康码。游客和观众都极其少。展览没有同期好，很多展览延期了，直到不久前，才有所恢复。

在冷清无人的798，我开始了新的写作，从《在路上》，到鲍勃·迪伦，再到南·戈尔丁，越写越多，越写越热闹。我第一次感受到我就是一个真正的作家。

前几天，《奇葩说》放出来第一期的辩题，“是否愿意一键重启你的2020？”是？或者否？我喜欢蔡康永的回答。他说，“重启2020是一件太荒谬的事情，怀抱着荒谬的愿望只会得到荒谬的结果。”

回到2019年12月31日的读睡。那个时候，我们都满怀希望，当然现在也是，只不过我们经历了很多。

朋友们，我爱你们，真的。
我希望我足够幸运，足够荣幸，
能活下去，承受见证。
相信我，我将只谈你们，
最光辉的事和我们此刻的时光！
对于幸存者来说，总得有些什么
用来盼望。慢慢地变老，
慢慢地失去一切和所有人。

也是不久前，Pantone公布2021年流行色：PANTONE 17-5104 Ultimate Gray（极致灰） ；PANTONE 13-0647 Illuminating（明亮黄）。据说大自然的基本色调极致灰，低调大方，给人一种稳定的安心感；取自太阳光的亮黄色，亮丽而温暖，象征着希望和光明。

参照侯德健的《歌词1983》，黄舒骏的《改变1995》，我写了《成长2020》。

为你献上我的歌：

只有一点点消息
像来自夏天天空整片整片绿
或者一颗心
在夜晚缓慢地移到正中心那个位置
我的2020
满世界的2020

刘擎上了奇葩说
大谈存在主义美德
2020年思想述评还有没有得写
新一季十三邀还在拖
老许环太平洋旅行
在成田机场哭成一个泪人
人人都在吐槽文艺世界
多么无聊
猴无聊猴无聊
饭圈、末代、顶流、凡尔赛

怀旧都没时间怀旧
播客扎堆出现
书店倒了一个又一个
事后烟多到要燃燃富士山
全世界居家坐观中国电影的归零
看《花木兰》那张黄妆脸
2020 第一场值得期待的院线电影
还没有出现
好好的金马奖怎么成了侯孝贤谢师宴

秋天我从花家地搬到东直门
它们都停靠着404路公交车
最后一个喜欢的女孩
一夜夜失眠，打自杀热线
“Xiaolwl”最后一条讯息
哭倒微博
“尘埃落定，终于确诊了”
关于女性，人们谈了很多
世界所需甚少
如今连离婚都要冷静
潮玩越来越潮，越来越值钱
文学越来越小众，越来越轻
综艺越来越多
风景越来越少

成长有时是世界的事
有时也是自己的事
有时也一无所事

朋友们纷纷登上福布斯青年榜
就一个土狗、渣货
我的诺奖梦还能不能实现
Ocean Vuong加入未来图书馆
作品百年后才可以露面
奥斯陆森林的语言要不要更美
纽约MoMA召回辞退员工
肯特里奇导了一出剧
夏朗德河上的蔡国强，口音很重

拉斐尔500周年
菲尔多西1000周年
都不值张爱玲100周年
《三联》惹火了五条人
谁是主体？谁是客体？
其实一目了然
演唱会线上
五月天突然好想你
孙燕姿素颜纯粹想要跟大家一起隔空大合唱
2020 一切都是这么简单
简单男孩、简单亚逼、简单左派
简单大厂、简单GAP & LOCKDOWN

简单爱情
像空气抓你
像空气抓你
喂饱你
也只有北上广深
还这么抽象
很抽象
很抽象

走过二零二零
时间真要没声响
没声响的你
没声响啊亲爱的
我们的新生活就要到来

那么，你的呢？
荐诗/后商

第2838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