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谁的错？　

孩子们变得毫无主见又自私自利，这究竟是谁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啦！我愚蠢的波洛涅斯：
你扔掉了拥有不同价值观的绘本，
你烧毁了通往不同世界的桥；
你把映照着星空与彩虹的窗户拆除，
你只允许孩子们使用十二色蜡笔；
你从不给孩子讲你不喜欢的童话，
却完全不在乎孩子们想成为公主还是骑士；
你诋毁你看不起的主人翁，
却不对孩子们提起他们有何对错。
是你，养出了与你相差无几的傀儡，
倒反过来要求傀儡拥有你自己都没有美德？
何其贪心！我愚蠢的波洛涅斯。

作者 / 佚名豆瓣友邻

波洛涅斯是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中的一个承前启后的人物，他是丹麦国王的御前大臣，也是剧中雷欧提斯和奥菲利亚的父亲。他圆滑又多事，聪明又愚蠢，他自以为是地以为能掌控一切，但自从他死后，整部剧中的所有人物都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他自作聪明地向国王提出试探哈姆雷特，却误死在哈姆雷特的剑下。由他的死开始，剧情开始急转直下。他的女儿奥菲利亚得知父亲死后，伤心欲绝，最终因疯癫落水而死。他的儿子雷欧提斯为了替父报仇，最终和哈姆雷特在决斗过程中双双死去。

在这部剧中，波洛涅斯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一幕第三场，波洛涅斯的家中。在这场戏中，波洛涅斯送儿子雷欧提斯出海去法国巴黎，临行前，他给儿子来了一大段良言忠告，充分展现了一个老父亲慈爱又爱说教的形象：

“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凡事必须三思而行。对人要和气，可是不要过分狎昵。相知有素的朋友，应该用钢圈箍在你的灵魂上，可是不要对每一个泛泛的新知滥施你的交情。留心避免和人家争吵；可是万一事端已起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轻侮的。

“倾听每一个人的意见，可是只对极少人发表你的意见；接受每一个人的批评，可是保留你自己的判断。尽你的财力购置贵重的衣服，可是不要炫新立异，必须富丽而不浮艳，因为服装往往可以表现人格……

“不要向人告贷，也不要借钱给人；因为债款放了出去，往往不但丢了本钱，而且还会失去了朋友；向人告贷的结果，容易养成因循懒惰的习惯。尤其要紧的，你必须对你自己忠诚；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对自己忠实，才不会对别人欺诈……”

这一大段来自慈父的关爱忠告，是不是很熟悉？除了爱说教外，他的控制欲极强。他派仆人打探、监视儿子在国外的生活作风和一举一动；他粗暴地干涉、阻挠女儿的爱情，先是不允许奥菲利亚和哈姆雷特见面，然后为了讨好现任的国王，又将女儿作为诱饵，去试探、窥视王子的内心。

波洛涅斯，作为一个父亲，可以说已成为某一类父亲的代表和典型——爱说教，控制欲极强，以“为你好”的名义，粗暴干涉孩子的想法和行为，为孩子制定各种各样的规矩、原则，为孩子安排好一切，望子成龙的同时让孩子感受沉重到无法承受的压力……

在《哈姆雷特》中，波洛涅斯不仅喜欢对自己的子女说教，连丹麦的国王、王后，包括哈姆雷特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他不厌其烦的说教对象。然而所有人对他的说教都置之不理，甚至厌烦他。在他对儿子发表一通善意的忠告后，儿子作何反应呢？只是冷冷地说：“父亲，我走了。”

他的说教，让人不胜其烦，哈姆雷特叫他“乏味的老傻瓜”，总是装疯卖傻来戏弄他。而波洛涅斯，总是自以为是地给所有人提供忠告和建议，到最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让自己误死在哈姆雷特的剑下。讽刺的是，波洛涅斯的忠告并没有保全自己和家人，反而最终让自己和家人都走向了悲剧的结局。

放到今天，波洛涅斯就属于那种妥妥的“爹味”十足的父亲形象。愚蠢似乎从不会自我灭绝，一代又一代的波洛涅斯，仍顶着“父亲”的美名，以“为你好”的“父爱”名义，继续干着扼杀孩子个性、主见、未来的蠢事。因为他们太自以为是，太自作聪明，太爱说教，所以将自己的意志、想法、经验，全部灌输给孩子。

他们不教孩子如何主动去思考，辨别对错、善恶、好坏，只是粗暴地对孩子说，这个不对，那个不许。他们对孩子从来学不会平等、耐心、温柔地沟通，说的最多的，就是“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在他们眼中，孩子最大的美德，就是“听话”、“懂事”。他们从来不会去想孩子真正在想什么、要什么、喜欢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是一股脑地将自己认为对的、好的，硬塞到孩子手里。如果孩子表现出一丝不喜欢、不接受，就是“不懂事”。

这些“波洛涅斯”式的父亲，不懂得最好的教育方式不是传授长篇大论的忠告，而是“言传身教，以身作则”。如果连自己也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强求孩子。

这首诗，可以看做是来自一个母亲的愤怒的控诉。正是因为父亲——愚蠢的波洛涅斯的种种愚蠢的行为，才培养出一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傀儡。是的，从中我们也能看到，愚蠢是如何传承和繁衍的——母亲生下孩子，父亲按照自己的样子塑造孩子。

对于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要摆脱这样“波洛涅斯”式的父亲，实在太难了。当我们成为父亲时，就更要提醒自己，不要重复父辈的沉疴。

为人父母者，也要好好去学着怎样去做一个好父母。学着怎样去爱孩子，怎样温柔地去和孩子沟通，怎样以身作则去教育、影响孩子，怎样接受更多元的现代观念，怎样克制自己的说教欲、掌控欲，培养孩子自己主动思考、自由表达的能力……孩子需要学习，父母同样需要学习。

尤其在今天，我们身处一个快速变化的时代，昨天的道理、经验、忠告，放到今天可能就不适用了。很多“老人言”不仅过时，而且很可能有害。以前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是“多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在接受新鲜事物和学习新东西、新观念方面，很多父母就不如孩子。他们还拿着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的经验、忠告，爹味十足地时时对孩子说教一番，能起到的只有适得其反的效果。人生的经验、道理，靠说教总不如靠体验来得深刻。

当这一代的孩子，90后、00后，逐渐成长起来，他们开始觉醒，发现“说教”不仅无效还很讨厌，发现“为你好”背后的控制欲，发现鸡汤里的毒，发现催婚、催生背后的情感勒索时，当他们开始质疑并反抗男权制、父权制时，当他们真正开始思考如何做一个好父母，并准备好做一个好父母时，隐藏在我们一代代人内心深处的“愚蠢的波洛涅斯”才会真正消亡、灭绝。

上一代人和下一代人之间存在种种的不一致，是必然的。而且，这种不一致往往以下一代人的胜利而告终。为人父母者，要理解这一点。让孩子胜过父母，是一种时代的进步。

人类就是在对上一代人不停的否定中不断向前发展的。如果将老祖宗的经验和忠告奉为至理，不可逾越，我们今天很可能还处在原始时代，继续将那句“忠告”传给下一代人：“不要走出山洞，外面很危险”。

荐诗 / 李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