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说起关心的事,就交替跌倒

题图 / Oyowwo

交界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切
他会发现傍晚在变慢
努力变得轻松的人们
像整理床单那样停车
只有拍照时才呼吸

很快,膨胀的海绵就要晒干
燕山也重新从杯底浮起
街头的人工景观
似乎一夜之间露出可怕缺口
它们渴望一个向上的手势,或被贬低的宣言

那个坐在批发市场门口的店主
像几块黄油堆砌成的
和她高楼上拂去灰尘的商品一起
在等待中不朽

路边的几个工人和雕像一起拔河
平分蔚蓝的重力
他们一说起关心的事,就交替跌倒
跌落口袋里没人想要的宝贝

渐渐地,我们也加入了攀爬郊野的队伍
观光梯田的石头,是加上了生命期限的荒漠
预言着过去的到来

你知道真实的历史总是这样不起眼的
被云的争辩带走,被黄昏大声总结
不用一个下午,随手摘下的那朵波斯菊
就忽然枯萎,在空气中跪出凹痕
而我们忙碌的步伐
终究只是环绕在它的巨大废墟外围

2020.9.21

作者 / 李琬
选自 / 《他们改变我的名字》,长江文艺出版社

 

傍晚与清晨,这样日夜交替的临界时刻,总因为转瞬即逝而极易被人忽视,也因为瞬息变幻而让人紧张和不安。如何看见这样临界的时刻?如何面对如此交界的状态?诗人替我们按下了慢速键。

一切都在变慢。起重的工人犹如铸铁雕像,独坐的店主俨然堆砌的黄油和商品,而停车则仿佛整理床单,像捋平每一条折痕一样,捋平每一个视线和方位。变慢之于交界是如此的重要。仿佛唯有变慢,万物才能清晰可感,真相才能拨云见日,意义才会倾泻而出。

速度变慢,犹如镜头变焦,让不见变得可见,也意味着尺度的游移与变换。解放和拯救一种尺度所带来的盲区,唯一的办法便是引入另一种尺度,就犹如诗中以“变慢”来擦拭当代世界愈发普遍的“步伐的忙碌”。只有在微观与宏观同在的视野中,天地才会是一枚盛放着日与夜的酒杯,而燕山才能在日夜交界的时刻、从这杯中浮起。

交界的时刻,如此激活了越界的动能。石头不再是象征着永久的丰碑,被加上了“生命期限”。预言的对象从未来转向过去,进步、单向的线性时间秩序,被飞向未来、却面对过去的“历史新天使”打破。而平民(市场店主)和工人的出场,似乎以日常、微小、艰辛的生存状态,松动了不朽与崇高的审美准绳。

透过“交界”所擦亮的镜片,诗人不仅看清了外在与内在(思想)的世界,也得以探讨历史与文明的形态。“真实的历史总是这样不起眼的/被云的争辩带走,被黄昏大声总结”。宏大、厚重、崇高而英雄主义的历史叙事面前,真实的历史或许闪现在那些细微、庸常、喧嚣而琐碎的细节中,呈现出“云”一般轻盈的质地,也如同“黄昏”般转瞬即逝、坠入寂寥。而一切历史的阐释,似乎都难免疏远和偏离所谓的真实,犹如终究只是环绕在波斯菊的“巨大废墟外围”。

T. S. Eliot在《传统与个人才能》(Tradition and the Individual Talent)中有过一个说法,任何人在二十五岁后,如果还想继续以诗人自居,历史意识乃是其不可或缺的条件。这“历史意识”为诗人构成了一个“并行共生的秩序”,让诗人将眼前和过去、永恒和现世结合看待。很显然,“交界”便拥抱着这样的意识和秩序,而这首诗的写法,也接续着诗歌正典的传统。

诗人为转瞬即逝之物按下慢速或定格的按钮,托举起了微物之神,也尝试着某种抵抗和革命。

 

荐诗 / 曲木南

发表评论